懒羊羊
During the long history of Chinese calligraphy, Zhang Xu was the only one known as the Master of Cursive Script. However, with the changes of the times, there are two modern calligraphers Yu Youren and Lin Sanzhi, who have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alligraphy known as Modern Masters of Cursive Script.
千古书史,张旭是唯一的“草圣”,可时至近代,却出现了两位“当代草圣”。他们同样一生与书法相伴相随,同样是20世纪中国书坛的翘楚,同样为草书在当代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同样是人品、诗品、书品俱佳的才子……他们一个叫做于右任,另一个叫做林散之。
生平愿为万世开太平——美髯于右任
一袭长衫、美髯飘飘,这是于右任的“标准相”。有人评价,能够为两岸人民共同尊敬的,除了孙中山,恐怕就要数于右任了。
虽说后半生身居高位,但少年于右任却是个放羊娃。两岁丧母,父亲远走谋生,于右任是由伯母养育成人的。据说他6岁时,一次山中放羊,险些葬身狼口。这些磨砺使他幼小的心灵变得坚韧、勇毅。17岁中秀才,20岁中举人,如果不是清王朝轰然坍塌,于右任一定会位列相宰。
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出逃西安。时于右任22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陕西巡抚要学堂师生跪迎圣驾,他却企图刺杀慈禧,后被同窗阻拦方才作罢。但此后他誓与清廷决裂,不但刊印《半哭半笑楼诗草》讥讽时政,而且剃成光头、光着膀子、提着大刀,在一副“换太平以颈血,爱自由如发妻”的对联前照相。政府以此两件为证据下令通缉,于右任无奈出逃上海,从此正式走上了革命道路。
他很早便加入了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多年,并先后创办《神州日报》《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以宣传革命、为民吁天,期间虽经无数曲折,差点命丧黄泉,但其革命之心却越来越烈。
1930年,作为民国政府“开国元老”之一的于右任被推举为国民政府委员兼监察院院长,后被迫到了台湾,1964年病逝。终其一生,无时无刻不在为国为民的奔劳之中,他曾多次书写“为万世开太平”以表心迹。
他的遗物中有两张纸,一张写:“我百年之后,愿葬在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处,可以时时望大陆。”
另一张纸上是一首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按道理说,这样一位日理万机的政要、忧国忧民的高官,哪来那么多时间练字?而且不管在其自述还是他人的追忆中,有关于右任习字的文字相对也不算多。事实上,于右任的字写得好,实与他官员的身份密不可分。1932年,于右任聚集了一批同好,在上海成立“中国标准草书社”,目的就是要研究和推动草书的标准化。经过数年努力,《标准草书》终于在1936年问世,后又不断修订、完善达9次之多。这册《标准草书》以“易识、易写、准确、美丽”为原则,遴选古代草书名迹,并且整理出70余个标准符号,使原本看似随意、多变的草书有了规范化的母本,只要按此练习,不但可以加快写字速度,而且人人看得懂,不失为一个实用价值极高的草书普及本。
这本《标准草书》是于右任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结晶,也是中国近代书法史上的重要著作,然而,在其诞生之初,它不过是于右任开启民智、建设国家的手段之一。
半世坎坷终乃成——诗人林散之
与威风八面的于右任相比,林散之的人生要寂寞得多。如果说于右任更像个英雄,那林散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诗人,骨子里的才情让他一心扑在艺术上。
1898年,林散之出生于江苏省江浦县乌江桥北江家坂。父亲林成璋虽然也是读书人,却淳厚朴实、无意功名,他给了林散之较好的教育,也遗传给他天生一副淡泊名利的心怀。
林散之3岁始读书,6岁入私塾,七八年间即读遍了中国古代文化教育的经典,积累了深厚的国学功底,作文、属对、作诗,一应俱善。同时,他自3岁对写字、画画发生兴趣,便一直沉湎其中,描红,临帖,钩描《绣像三国演义》、《绣像水浒传》中人物,为邻居写春联……在一般孩子眼中的苦差,他却乐在其中。
林散之14岁时,父亲病故,这给他的家庭带来了很大的打击,生活每况愈下,却使幼年林散之愈加发奋。次年,他至南京从张青浦学画工笔人物像,一年后因病返乡又从乌江范培开学书,同时勤习诗文,至20余岁时已在家乡小有名气,并独立编撰了《山水类编》。
赴上海从黄宾虹学画,可以说是林散之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直至老年,他的画依然摆脱不掉黄宾虹的影子。
而黄宾虹给他的另一影响,便是教导他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师造化”——游历祖国名山大川。这期间,他孤身赴苏、皖、鲁、豫、陕、川、湘等7省,行程1万8000余里,得画稿800余幅,纪游诗近200首,又撰成《漫游小记》共计5万言。这次经历使林散之的眼界大开,同时也打开了一位艺术家的心胸抱负。
然而,数十年间,林散之书画境界虽有小成,却始终没有受到重视。解放后,他历任江浦县人大常务委员、江浦县水利委员会主席、江浦县副县长、南京市政协常委等职,也可谓任劳任怨、恪尽职守,但最终在政治上无所成。退休后他受聘为江苏省国画院专职画师,从此迁居南京过上了悠哉的艺术生活。
谁知好景不长,1966年林散之69岁时,相伴近50载的夫人盛德粹不幸病逝,这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致使原本听力不佳的两耳几近失聪。“文革”中,老人辗转于南京与扬州、乌江的儿女间,形单影只,颠沛流离。1970年除夕,林散之到乌江镇浴池洗澡,不慎跌入开水池中,全身严重烫伤,右手五指粘并,经过四个月的救治,也只治愈了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由此,林散之自号“半残老人”。
半生困顿,一鸣惊人。1972年,为庆祝中日邦交正常化,《人民中国》日文版拟编发“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特辑。时年75的林散之以草书毛主席诗词惊艳全场,得到学术界权威郭沫若、赵朴初、启功等人的高度赞赏,震动书坛。同时作品在日本刊发后也引起巨大反响,此后日本书道人士来华,皆以能拜会林散之为荣。
林散之将一生付予诗书画三艺,并自号“三痴生”,虽书法冠绝当代,却认为自己“诗第一,画第二,书第三”。事实上,在编撰《山水类编》之前几年,林散之就已集成了《古棠生诗稿》《三痴吟稿》等个人诗集,此后又成《江上诗存》,并自撰墓志“诗人林散之”。其实艺本相通,古今大师,又有几人不是通才呢?
1989年夏,林散之病重。一日,他在病榻旁写下了“升天成佛”四字,不久便与世长辞,结束了“草圣”极平淡又极绚烂的一生。
成就五百年来所难得——于右任创新
于右任的一生,虽然轰轰烈烈,但始终两袖清风,清贫度日。据说当年他外出办事、参加活动,随身带的只有两方印章,因为他没钱,若碰到需要赠送礼物或彼此酬谢的时候,他便以字相应。这也足见当时其作品的价值。
在《标准草书》刚刚问世时,便不乏一些反对的声音,有人说其中选字标准有偏颇,很多精美的草字多有遗漏,以此怀疑该书的质量和权威性,殊不知于右任的本意便是要实用,美观倒在其次。他在《标准草书》自序中指出:“今者世界之大、人事之繁、国家建设之艰巨、生存竞争之剧烈、时之足珍,千百倍于往昔……故此后国家民族亿万世之基,皆应由一点一画一忽一秒计起,人与人、国与国之强弱成败,即决于其所获得时间之长短多寡。文字改良,虽为节省时间之一事,然以其使用之广,总吾全民族将来无穷之日月计之,岂细故哉!”由此可见其初衷,也可见《标准草书》的社会意义。因为如果单从书法角度来讲,草书看似草,实则也有草法、有规矩,懂书法的人自然能看懂,《标准草书》的价值正在于它将书法从精英引向平民,在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它不仅提高了写字的效率,还推动了书法文化的普及。
如果单有一种《标准草书》,于右任的艺术恐怕只能停留在书法教员的水平。钱君匋评其字“为五百年来所难得”,并非夸大之词。
于右任早年学赵孟頫,后专嗜北魏碑志,“朝临石门铭,暮写二十品,辛苦集为联,夜夜泪湿枕。”从他后来的书法作品看来,此言当不为虚。在继承传统碑学书脉的基础上,他真正做到了以“我法去写兰亭”,融汇帖派书法的儒雅之风,独创了一种大开大阖、雄迈古今的于体行、草书法。
于右任多写行书,想来也是为了好认,但特别值得一提的当然是他的草书。这位创立了草书书写标准的大家,在实践中是否切实实行呢?制定“标准草书”期间广泛搜罗历代草书精品,使他过目无数佳作,而他笔下的草书,寓繁于简,尤其不同于人的是字与字之间大多无牵连,这就给认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而且以碑御帖、如棉裹铁、冲和虚淡,一派儒雅蕴藉之风,人言“书如其人”。最值得肯定的是,与其他草书家比起来,于右任草书确实兼备了易识、准确、美丽这三个原则,至于他自己定下的另一原则——易写,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写得来的。那看似简单的笔画背后,隐藏着多少内蕴,才是书法背后真正的功夫。
一生只与古人争——林散之成佛
“余十六岁始学唐碑,三十以后学行书,学米;六十岁以后学草书。草书以大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为友,董思白、祝希哲为宾。始启之者,范先生;终成之者,张师与宾虹师也。此余八十年学书之大略也。”林散之曾这样叙述他的学书经历,从中或可窥见其艺法变化的些许脉络。从楷书到行书再到草书,由规矩谨严而入自由之境,林散之的沉稳非一般人所能及,而其数十年的不懈用功更是非常人可比。套用一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多年积淀之后,林散之终于一跃而出,对中国书法界是一个惊喜,但仔细思忖,也在情理之中。
林散之自言60岁后学草书,又言“六十岁前,我游骋于法度之中。六十岁后稍稍有数,就不拘于法”。可见最终走向草书,并非兴之所致,而是境界使然。他笔墨已入自由之境时,率性而为皆精品。观其早中晚期的书法,也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变化,尤其看他80岁以后的作品,确实天趣自成,已入无我之境。
林散之的草书,延承右军,而较之更为洒脱,出自怀素,却比之稍为收敛,兼法王铎,而能得其气势却弃其粗莽,最终形成柔中寓刚、疾涩相应、曲中有直、圆中求方的草书样式,人称“散体”。
“散体”融合了各家所长,既有《玄秘塔碑》的清峻疏朗,又深得晋人法书的神韵之美,并兼有汉隶碑版的朴拙与骨劲,而全由己意驱遣;虽以长锋羊毫蘸水掭墨,却全然不见丝毫靡弱懈怠之处,而是笔笔生风,使水墨相融相生,得到一种意想不到的书写效果。
“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林散之的草书,犹如天籁,绝无尘俗气,全然真性情,忘我,无我,有的只是满纸氤氲、一生笔墨情。“草圣”之名可知不虚。
林散之一生淡泊,甘于寂寞,凡事不与人争,但惟有对艺术,可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当他80耄耋之时,虽已有大成功、大名望,却依然安之若素,“现在社会上风云变幻不定,一切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由此也可看出其志趣所向。90载风雨,林散之终于成佛——成为中国近现代书法史上的一座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