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罗汉看看“我是谁”

苗连贵

湖北武汉汉阳归元寺，是楚天第一名刹，寺内珍贵的佛教建筑、雕塑遍布，其中尤以罗汉堂五百罗汉最负盛名。

“活泼”的罗汉像

罗汉堂终年香烟缭绕，五百罗汉供养在一列列玻璃橱内。罗汉虽是佛门圣徒，但在这里并非都法相庄严，而是神态各异，活灵活现。隔窗次第看去，有的趺坐读经，有的卧石观天，有的侧身偃蹇，有的观人而笑……千姿百态，惟妙惟肖。其起伏坐卧，喜怒哀乐，实为凡人情态写照。

其中第四百六十三尊罗汉，名陀怒尊者，十分有趣。只见他身旁围绕六个童子，为其挖耳、掩嘴，遮眼等，故又称“六子戏罗汉”。六子，寓意眼耳鼻身舌意，意在告诫佛门弟子，不要为情所染，保持“六根清净”。塑像把娇稚顽皮的童子和罗汉慈祥憨厚的神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这哪里是佛国净土，分明是人间生活的图画！

最后一尊罗汉是凡人

归元寺罗汉堂始建于清道光年间，咸丰二年毁于兵燹。光绪二十一年重建，建造者是王代父子。

王代，湖北黄陂人，泥塑技艺精湛，据《归元丛林罗汉碑记》记载，归元寺的五百罗汉是以南岳衡山祝圣寺的五百罗汉石刻拓片为蓝本的，但王代不愿照搬原样，他要塑出罗汉不同的神貌情态。于是他独辟蹊径，取法于人——活生生的平民百姓。归元寺周遭原先是一片村野，农民种地，歇息，躺在树荫下睡觉，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时他还故意和附近的孩子逗闹、嬉戏，仔细观察、琢磨，把他们互相挖耳朵，搔腋窝、抓头发、抠脚心的调皮模样也都细心记下，然后付诸塑像，那尊“六子戏罗汉”造型即由此获得灵感。

在工艺上，王代匠心独运，他塑造的罗汉不是实心泥胎，而是空心的：他用麻线、葛布、生漆和观音土（汉阳特产，粘性极强，1958年大办钢铁时，土法制作的炼铁坩锅即取自此土）混合成的材料，往预先塑好的泥胎上一层一层裱糊起来，形成外壳，上端留一小孔；壳晾干后，从小孔里注水，一点点溶化内里的泥胎，直至泥水流尽，只剩下罗汉的外壳，最后鎏金抛光，成不坏金身。1954年发大水，水漫罗汉堂，罗汉都漂浮起来，水退后，毫发无损。俗人以为神迹，实则有赖匠心巧艺。

王代塑像呕尽心血，积劳成疾，没等完工，便抱撼西去。其子继承父志，日夜不息，一直塑到四百九十九尊，心想：这许许多多罗汉，哪一个没有父亲的心血？何不把他老人家也塑在这里？凭其功德也该位列其中啊！于是依老塑匠体貌，塑成第五百尊罗汉，自是，大功告成，前后历时九年。

罗汉堂除供观瞻外，还有一项民间趣事：数罗汉。数罗汉最是招引游客，因此这里常年人流如织。数罗汉随机随缘，任意从一尊罗汉开始，以自己的年龄数按顺序数去（比如你20岁，便数二十尊），数到最后一尊，据说其身份、表情、形态动作便可昭示数者的命运。每尊罗汉都配有“解词”，读来也颇有意味，如第一百零二尊，其词云：“兴家置业针挑土，坐吃山空浪淘沙。春种一粒秋万斛，善有善报种善花。”第一百六十八尊：“一言也要劝公婆，度量宏时得福多。宽水养鱼鱼易活，老年乐得享安和。”第二百九十三尊：“珠宝盈屋防人偷，夜不能寐日日愁。何如满腹诗书在，福寿双修路路酬。”诸如此类。其实，这些全无玄机箴言，而是教人行善、处世的家常话，人间生活气息浓郁。由此看来，佛法亦是伦常，修佛即是修心。

我无数次去归元寺，每次都不忘在罗汉堂流连。五百罗汉是佛教文化和人间巧艺的结晶，是体现“人神一理，俗佛两通”理念的艺术杰作。海内外诸多名人曾来归元寺“随喜”（佛教指见人做善事而乐意参加），无不为罗汉生动的艺术形象及其所蕴含的生活哲理而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