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家具纹饰之美

[摘 要]中国古代家具纹饰，无论是早期质朴的几何纹，还是中期神秘色彩的彩绘纹样，抑或是清代丰富多样的动物、植物、花鸟、人物、自然山水纹，都具有强烈的动感和生命力，与家具的造型和结构相得益彰，是体现中国古典家具卓越成就和艺术水平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青铜家具 漆木家具 低矮型家具 高型家具

许慎《说文解字》曰：“家，居也；具，供置也。”狭义上来说，家具最初指的是家庭中旳各种供置用具。广义而言，家具的概念大致可以表述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用来坐、卧、倚靠、支承身体，陈放、贮存物品和分隔室内空间的使用品和陈设品。

家具与人类发展历史密切相关。从史前时代人类的原始文明萌芽开始，家具就作为衣食住行中重要的一部分与人类生活密不可分。本文拟从家具纹饰的角度入手，通过对历代家具纹饰的梳理来解读其身上所附带的文化内涵。

一、萌芽阶段：简单质朴之美

史前时代的家具概念与今人所理解的有所不同，有坐卧类用具、盛具等，种类比较单一，没有形成成组成套的家具体系。质地上有编织类的席和陶质、木质家具。

席子作为较早的家具形态出现在许多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了苇席残片。浙江吴兴钱山漾遗址则出土了大量的竹编席、竹篾席实物①。与席地而坐的起居方式相配套的家具，如木器、陶器等，也处于萌芽阶段，纹饰呈现出质朴和简单的特色。山西襄汾陶寺龙山文化墓地出土了大量彩绘木器，如案、俎、匣等。有的全部施红彩，在红彩之上加绘一周宽约3-5公分的白彩宽带纹②。与史前彩陶上的纹饰一致，都是简单的几何纹。这些常见的网格纹、漩涡纹、条带纹等简单抽象的纹饰，可能是部落图腾的简单表示，为了表明器物所有权。也可能是自然界动植物的抽象化，体现出人类对于自然的关注。

从以上这些资料可以看出，史前时代家具处于萌芽状态，家具的纹饰以简单质朴的几何纹为主。

二、初始阶段：神秘威严之美

从史前时代到夏商周时代，人类文明从萌芽状态过渡到真正的文明阶段，这一阶段处于奴隶社会初始到鼎盛阶段。手工业有了最初的分工，生产力与史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提高。这一时期的家具，与史前时代的简单质朴相比，也有了大的飞跃。从质地而言，有青铜家具，漆木家具，也有石质家具。

青铜家具以置物类家具为主，如俎、禁等。漆木家具在史前彩绘木家具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装饰手法上也更为多样。在木胎上髹漆彩绘，以黑漆或褐漆做地，朱漆描图或雕刻纹饰。西周时期还出现了用蚌在漆木家具上镶嵌纹饰的装饰方法。

这一阶段的家具兼具实用器与礼器的功能，因此色彩和纹饰要符合礼制的规定，纹饰特点是威严、神秘、庄重，纹饰以动物纹为主，饕餮纹、夔纹、凤纹、蝉纹等，也有一些写实的动物纹样如象、犀、兔、鸟、鱼等。一般来说动物纹是主体纹饰。另外还有一些几何纹饰，如云雷纹、三角纹、 重环纹等③，常作为地纹或辅助纹饰出现。这些纹饰一般装饰在家具的面板或板足之处。与商周其他青铜器、玉器上的纹饰具有一致性，具有狞厉神秘的美感。

如夔纹和龙纹、凤纹，反映了文明发展的早期阶段，氏族图腾崇拜的意识。以商周时期常见的凤纹为例。《诗经·玄鸟》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和周人对于凤鸟的崇拜反映在各种器物的纹饰中。青铜器和玉器上常见姿态各异的凤鸟纹。或写实或抽象，吸取了各种禽鸟的特点，比如高冠、尖喙、长尾，其实兼有凤凰和孔雀的特征。

商周时期的家具，为少数人拥有，是身份、地位和礼仪制度的象征。成套的青铜家具与陶制礼器的用意相同，通常被陈设于贵族的殿堂或宗庙里，在重大礼仪和宴乐等场合陈列出来，并形成了一整套制度和程序，代表了不同的贵族身份、地位和财富。因此，家具的纹饰所代表的宗教意义大于审美意义和实用意义。

三、春秋战国：灵动飘逸之美

春秋战国时期，人类社会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西周末年，奴隶社会走向崩溃，大一统的局面结束。王室衰微，诸侯争霸，形成了一个大动乱、大变革的时代。 这一时期，虽然社会动乱，但是人们的思想解放，百家争鸣。各诸侯国发展出了各自的特点和地方性，由此也带动了整个社会经济的空前繁荣发展。

家具在这一时期也出现了很大变化，不再受礼制思想和神鬼观念的禁锢，开始向实用性、审美性发展。家具的纹饰也为之面貌一新。动物纹一改商周时期狞厉神秘的特征，开始向抽象化和轻巧灵秀方向发展。同时也出现了许多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纹饰题材。这一阶段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楚式家具。楚国集天时地利之便，生产出了优秀的楚式家具。而且由于出土资料众多，保存状况较好。使得楚式家具能够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在河南信阳、湖北、湖南等地楚墓，出土了较多家具，以漆木家具为主，兼有青铜家具。

楚式家具品类繁多：各式的楚国俎、精美绝伦的楚式漆案漆几、具有特色的楚式小座屏、迄今为止最古老的床等等。楚式家具的纹饰细密繁缛，装饰手法多样。有透雕、彩绘，针刻等。装饰纹样有凤鸟纹、虎纹，也有变形的夔龙纹、云雷纹、龙凤纹等。

龙凤形象在楚式家具中一改商周时期的神秘肃穆状态，变得灵动而活泼。无论是青铜家具还是漆木家具上，都可以见到龙凤飞舞跳跃，活泼异常（图一④）

总体而言，春秋战国时期的家具纹饰灵活生动，色彩绚丽无比。纹饰题材充满着浓厚的巫术观念和神奇色彩。显示了各诸侯国在乱世中的世俗生活之美以及对神秘力量的崇敬之情。

四、秦汉：生动活泼之美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第一个统一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诞生，中国封建社会进入到第一个鼎盛时期。这也是一个兼收并蓄的综合文化载体。到了汉代，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进一步形成，各种文化互相交融。西汉时期设立了庞大的手工业管理机构。中央和地方都有专官管理各项生产。

漆木家具在春秋战国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代替了青铜家具，成为家具中的主流。汉代漆木家具杰出的装饰，使得汉代漆木家具光亮照人，精美绝伦。此外，还有各种玉制家具、竹制家具和陶质家具等，并形成了供席地起居完整组合形式的家具系列。

汉代漆木家具的装饰手法以彩绘为主。色彩鲜艳，用流动的线条表现纹饰的美感。家具上的纹饰题材较为丰富，受到楚文化因素的影响。汉代家具纹饰仍有有云气纹、动物纹、凤鸟纹。此外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宗教化，谶纬神学兴起，反映在装饰题材上，羽化升仙、祥瑞迷信一类的内容占有极大比重。也有各种故事题材的纹饰，如歌舞出行、狩猎纹，宣扬孝子、义士、烈女等生活化的题材。反映了汉代尊崇儒家、信奉道教的伦理思想道德。图二⑤的玉座屏纹饰为东王公西王母故事。此种题材在东汉的画像石上也常见，可见为当时流行的纹饰，反映了汉代追求长生不老，子孙繁衍的精神需求。

五、三国两晋：气韵生动 多元融合之美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统一走向分裂的时期，社会的动荡对以汉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艺术文化造成了双面的影响，一方面受到破坏，另一方面获得了更新，周遍少数民族的加盟、渗透使得汉文化在保留传统文化积极因素的基础上不断更新就的文化积淀，为自己注入新的活力。

在中国古代家具发展史上，这也是一个重要的过渡时期：上承两汉，下启隋唐。各种家具的装饰体现出浓厚的宗教色彩，出现了反映佛教文化题材的纹样。清新的风格。如莲花、忍冬、火焰纹、卷草纹、飞天、狮子等。从许多出土石刻上的家具纹饰可见，上面多装饰莲花纹，火焰纹等。（见图三⑥）

总体而言，三国两晋时期，由于玄学流行，崇尚清淡。打破了秦汉时期神兽云气的传统内容，人物故事题材的装饰多，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为隋唐时期清新自然的纹饰风格做了良好的开端。

六、隋唐五代：清新自然之美

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手工业和工艺美术进入一个全面繁荣阶段。家具制作也处于一个过渡阶段，从低矮型家具过渡到高型家具。唐代家具在工艺制作上和装饰上追求清新自由的格调。从而使得唐代家具制作的艺术风格，摆脱了商周、汉、六朝以来的古拙特色，更接近于生活，清新自然。五代时期家具工艺风格在继承唐代家具风格的基础上，不断向前发展。这时期家具是高低家具共存，向高型家具普及的一个特定过渡时期，风格趋于简朴。

整体而言，隋唐五代的家具在家居发展历程中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阶段。受到外来文化影响，家具的形制开始从矮变高。装饰纹样开始面向自然和生活，富有浓厚的生活情趣。大量应用动植物纹样，如牡丹花、宝相花和各种禽鸟纹、动物纹。（见图四⑦）这种特征在该时期的其他艺术品上也有表现。如铜镜、玉雕、金银器等。足见，此种生动活泼，极富生活情趣的装饰风格，是当时社会的审美风尚。

七、宋元：简洁隽秀之美

从宋元书画以及出土的墓葬壁画和砖雕中可以见到，高型家具已经普及到一般普通家庭，如高足床、高几、巾架等高型家具等。宋代家具简洁工整、隽秀文雅，不论各种家具都以质朴的造型取胜，很少有繁缛的装饰。这对明式家具的简洁风格有一定影响。

宋代家具的造型在整体上改变了唐代家具富丽厚重的特色，而走向了以实用功能为主，崇尚简练精粹的道路，特别是在宋代绘画中描绘的一些家具上，这种追求更为明显。（图五⑧）

在当时各国家具的造型中，辽、金等少数民族国家具的表现可谓各具特色。一般来说，辽国家具朴实粗厚，追求简单实用的特色。金国家具则与宋朝家具风格较为接近。图六为北京房山区天开塔地宫出土的辽代木桌、木椅。从图中可以看出辽代家具的整体造型比较粗犷。

元代家具处于宋代家具与明代家具之间，从简朴无装饰向雕刻装饰转变。雕刻图案中多用如意云纹。如江苏苏州元代张士诚父母合葬墓出土的银镜架。（见图七）镜架四角都装饰了如意云纹，框架的横杆也都出挑如意头。

总体而言，宋元时期，传统家具完成了由矮型家具向高型家具，由单体家具向成套家具的演化。装饰也开始趋向于实用性与审美相统一。

八、明代家具：典雅简洁之美

明代家具的装饰手法，可以说是多种多样的，雕、镂、嵌、描，都为所用。但总体风格趋向于简洁。明代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海外贸易的空前发展，为家具制作提供了大量珍贵木材和技术保障。木制家具开始采用硬木。其中较为名贵的为海南黄花梨。这种木材色泽优雅，纹理美观，因此很多明式家具雕刻纹饰较为简洁，“不事雕琢天然成趣”。如椅子背板上，只作小面积的透雕或镶嵌，雕刻纹饰常见简洁的夔龙纹、云雷纹等仿古纹饰。在桌案的局部，施以矮老或卡子花等。胡德生先生总结，这种只做结构性装饰和线脚形装饰的装饰风格为“简练形”。

另有一种被胡德生先生称为“秾华形”的明代家具。这些大多都有精美繁缛的雕刻花纹或用小构件攒接成大面积的棂门和围子等。纹饰题材以传统的云龙纹、动植物纹为主，雕刻纹饰虽然较复杂，但整体风格玲珑剔透，没有丝毫繁琐的感觉。（图八）

可以说，明代家具的纹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既有与简练造型相得益彰的简约装饰，又反映了传统的装饰题材。为清代家具的集大成之美打下了基础。

九、清代家具：吉瑞俗丽之美

清代家具装饰图案取材在明代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拓宽，植物动物风景人物几何纹等无所不有，十分丰富，且吉祥图案非常盛行。在纹饰题材和结构上既体现了满汉文化交融的意趣，也融汇了中西艺术。就雕刻技艺和装饰题材而言，清代家具的装饰集历代之大成，达到了中国传统家具的巅峰。清代家具装饰题材丰富，大致可分为如下几种类型：动植物纹样、仿古纹样、西洋纹样、几何纹、诗文组合等。本文选取其中常见的几种稍作分析。

（一）动物、植物等吉祥纹样常见各类龙纹、凤纹、其他飞禽走兽纹以及各种传统的植物纹样。另外，清代家具的纹饰常以各种物品名称的谐音拼凑成吉祥语。如：两个柿子和如意组合，曰“事事如意”；宝瓶内插如意，曰“平安如意”；一支戟上挂玉磬，玉磬下挂双鱼，曰“吉庆有余”；喜鹊和梅花组合寓意“喜上眉稍”等等。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吉祥文化。

（二）西洋纹饰

这种类型的纹饰在清代的广式家具中比较常见。广式家具的一大特点就是注重细节部分的装饰，家具纹饰复杂。除了传统纹样之外，出现了很多西洋风格的装饰图案。如西番莲纹、卷草纹等。

西洋卷草纹是所有西洋风格艺术中最普遍的装饰主题。卷草纹的连绵不绝的意境也受到了广式家具制作者的欢迎。一般来说，卷草纹多出现在家具的牙条、背板、腿足等部位。（图九⑨）

西番莲为西洋传入的一种花，原产西欧。它多以一朵花或几朵花为中心向四围伸展枝叶，且大都上下左右对称。如果装饰在圆形器物上，则枝叶多作循环式，各面纹饰衔接巧妙，很难分辨它们的首尾。一般较多出现在椅背、桌子边缘、柜门等位置。这种纹饰在清代的瓷器和玉器上也被广泛利用。

十、结语

纹饰作为独特的装饰手法，不仅反映了每一时期家具的特色，也体现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之中人类的风俗习惯、文化传统。它综合反映着不同历史阶段的政治面貌、宗教信仰、观念意识以及审美情趣等。探究中国古代家具的纹饰之美，是一次美的历程，也是对传统文化的审视与回顾。

参考文献：

[1]李宗山.中国家具史图说.湖北美术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

[2]聂非著.中国古代家具鉴赏.四川大学出版社，2000年6月第1版；

[3]湖北省博物馆编.图说楚文化.湖北美术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

[4]田家青.明清家具鉴赏与研究.文物出版社，2003年9月第一版；

[5]卢洁.论西方文化对清代广式家具的影响.湘潭师范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第30 卷第4 期；

[6]蔡易安.清代广式家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

作者简介：赵敏（1981—），女，硕士研究生，文博馆员，研究方向：文物鉴定，自2005年开始，从事杂项和玉器类文物鉴定工作，现任广东省文物鉴定站任鉴定一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