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藩王的宫廷生活和艺术什么样
2015年12月25日,应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之邀,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故宫博物院、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四川大学以及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等考古、文博、史学界专家学者一行10人,前往四川眉山市参加彭山“江口沉银遗址”保护和考古研讨会并考察“张献忠江口沉银遗址”。毛佩琦先生名列其中。
所谓“江口沉银遗址”在今眉山市彭山区江口镇。江口,实二水汇合之口,正南江、府河二水西南行,于此汇入岷江。在岷江口南岸,立有水泥卧碑,上镌“眉山市文物保护单位江口沉银遗址”,署“眉山市人民政府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一日公布,彭山县人民政府立”。彭山县,即今眉山市彭山区,2014年国务院批准彭山县撤县改区。卧碑身后,是不高的山坡,稍西数十米就是江口汉墓博物馆,“江口沉银遗址”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时届隆冬,天色阴沉,站在“遗址”碑附近极目北望,只见江水浩浩,并无只帆片板,可谓一片茫茫都不见,哪里有什么遗迹可寻!彭山文物管理所的同志指示说,府河口北岸曾经是繁忙的码头,岷江上往来船只多在码头停留转运。随着公路铁路的畅通,码头消歇已久了。又说,当年张献忠的军队就在江口受到川西“义军”的阻击,发生激战。张献忠军战败,在撤退前将金银财宝沉入江底。以前江水很深,后来上游修了水库,江水变浅。我们朝岷江口看去,只见岸边平阔,向西一二百米处在江心有一带浅滩。
彭山文物管理所的同志又说,张献忠沉银处就在江口,在2005年和2011年岷江河道建设过程中,江口地区都出土了大量文物。近两年又不断有金银等物品从河底露出,甚至引起了附近民众的哄抢和不法分子的盗掘。“张献忠稀世宝藏案”,曾经作为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进行侦办。文物发现地从河口向西迤逦1000余米。2010年,“江口沉银遗址”被眉山市人民政府公布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保护范围及建设控制地带:东至公路,西至河堤,南至岷江大桥南1000米,北至双江汇合处向北500米,南北外延500米。现在,文物部门和公安部门相配合加强了遗址附近的保护和警戒。出水文物和收缴文物中一些银锭和金册残片上有的有明朝纪年,有的有张献忠政权纪年,经过鉴定,一些珍贵文物可定为二级甚至一级文物。
在参观了近在咫尺的彭山汉墓遗址和彭山汉墓博物馆后,研讨会与会人员来到了彭山文物保管所。保管所向我们展示了尚未对外开放的江口出水文物,也包括一些收缴的文物:金币1枚,银币1枚,文曰“西王赏功”。银锭10余锭,多数银锭都有铭文。
出土文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1页金册残页和2枚金册残片。据彭山文物保管所公布的材料,金册残页长12厘米、宽10厘米、重730克。看实物,册文30字,清晰可见,文曰:
维 大西大顺二年岁在乙酉五月朔 日壬午 皇帝制曰
朕监于成典中宫九御
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张献忠乱蜀本末》记载张献忠入蜀称帝,曾有册封皇后之举,后宫制度也应随之建立:
乙酉春,夺取井研县,内阁大学士陈演女为皇后,问左右以册封皇后之礼,伪礼部具仪注进。献忠见其礼数繁多,怒曰:“皇后何必仪注……”
此册页文字年号完整,语义清楚,纪事与文献记载相符,系大西政权遗物无疑。所谓皇帝,就是大西皇帝张献忠。所谓“监于成典,中宫九御”,什么成典?就是关于“中宫”的成典,即皇帝后宫的传统制度。“九御”,当为后宫某一等级的妻妾之数。
张献忠身边不乏熟悉历代典章之士。在后宫制度建设时,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花样来,遵循“成典”,也不意外。有记载说,张献忠入川后,后妃多达300余人。册文“中宫九御”,只是一个论述性的开头,下面要说什么不知道,要册封什么人、给予什么名位也不知道。
如果拿明朝制度来比,金册只用于册封皇后、皇太子妃。“皇贵妃而下……妃册,用镀金银册二片”,“嘉靖十年,立九嫔,册用银……以金饰之”。可见,这份金册的规格是很高的。它是张献忠政权建立后宫制度的物证,若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是妥当的,但有的介绍说它可能是张献忠在成都建立大西国后颁布的法令的第1页,显然是不对的。它只是后宫封册的一页,颁给被册封人,收储于后宫,也不会广泛发布。
另两件是金册残片。其一,残存24字,其中两字残缺。文曰:
尔湖广武昌 贺廷洲女贺□ 封尔为楚王□ 其懋修尔德 宗藩钦哉
册文“宗藩”,当然是指明朝皇室的宗藩,张献忠政权短暂,还来不及分封宗藩。册文“武昌”,当是武昌府。《明史·诸王世表二》:“华奎,(楚王)恭子,万历六年封世子。八年袭封……崇祯十六年,献贼陷武昌,沉王于江。”是华奎死于张献忠之手。华奎暴死,未几明亡,未及上谥号。这件残片,当是张献忠得自楚王府。那么,这枚残片究竟是用于谁的?
按明朝制度,册封皇后、皇妃、太子、亲王、亲王妃,使用金册。残片册质为金,可知规格较高,楚王、楚王妃,楚王世子、世子妃,皆可使用金册。按册文“贺廷洲女…封尔为楚王□”,应当是封楚王妃所用之册。
另一残片,17字,文曰:
万历四 壬辰 曰宗子 于宜家 德用协 山永誉
此片残页有“万历”年号,又有“宗子”二字,同样是明朝王府之物。在王府,宗子可以是亲王,也可以是亲王世子。查《明史·诸王世表》,“万历四”年或“万历四□”年、“万历四□□”年,楚王府没有册封事宜。而张献忠攻占的另一王府是蜀王府。那么,如果此残片确是蜀府之物,其主人有三种可能:蜀恭王朱奉铨于万历四十三年袭封时使用、末代蜀王朱至澍于万历四十四年改封世子时使用、朱至澍于万历四十四年袭封蜀王时使用。但是,《明史·蜀王传》所记最末三代蜀王袭替情况与《诸王世表》不同。虽然《明史》记载常自牴牾,最后几代蜀王袭替的年代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考证。不过这一金册残片属于蜀王府之物,是大体可以确定的。当然,蜀王之外,还有几个王府被攻占、亲王被害,需要对他们与金册的关系逐一排除,上述推断才更为稳妥。
襄王被张献忠杀害。《明季北略》载:贼焚襄王府端礼门,执襄王,献忠据坐王宫,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因缚王杀之,投尸火中。……贼杀宫眷并贵阳王常法,尽掠宫女,发银十五万以赈饥民。襄阳守兵数千,军资器械山积,尽为贼有。从襄王的经历看,与上述金册无关。
被张献忠杀害的瑞王,《明史·张献忠传》:“(崇祯)十七年……破重庆,瑞王常浩遇害。”按,瑞王,神宗庶五子,万历二十九年封,年已二十五,尚未选婚,天启七年就藩汉中,年已近五十岁,后因反军逼秦中,流亡到重庆,于崇祯十七年在重庆被杀。瑞王作为一个老年的流亡中的亲王,金册与他的关系或可排除。
被张献忠追杀的还有吉王、惠王、桂王。据记载,惠王、桂王在万历年间没有册封之事,吉王一系同样在万历年间没有册封之事。排除了这几个王,后一金册残页是蜀王府之物更加确信。
前述张献忠大西金册,是实用册,在张献忠军中是圣物,不得毁坏,因而保存完整。而这两枚金册残片,是张献忠军队的战利品,仅仅是财富,没有册封文书意义,所以不惜分割,以用做赏赐或军饷。观察此册页断裂状,显系人工外力所为。
(本文作者为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彭山“江口沉银遗址考古研讨会”特邀专家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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