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
四川都江堰市柳街镇,这片位于川西的肥沃原野,每年六月,到处是绿油油的秧苗。
这里流传着一种老百姓在劳动中创造出来的田间说唱形式,也就是“柳街薅秧歌”。
薅秧的农民在水田中劳动,现编现唱,见啥唱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都是演唱素材,
男婚女嫁,家长里短皆可入歌演唱,一口起唱,百口应和,
“柳街薅秧歌”反映的正是原生态的农耕文化!
柳街薅秧歌唱起来
在每年端午节过后,川西坝子上,东方刚刚发白,微风起处,秧苗绿波涟涟。一个壮实的农民汉子头戴草帽,身着白色汗褡子,肩扛薅秧杆,雄赳赳地走在田坎上,唱道:“黄鳝出洞尾巴摆,你唱秧歌我来解,天上唱完唱地下,一家一家唱起来——唱起来!”接着,一声“薅秧子啰!”惊飞了秧田中成群的阳雀子,咕咕咕咕地叫着飞进了林中,接着成群结队的薅秧农民便从四周的院落中走出来,挥动秧耙开始薅秧。
薅秧歌儿唱起来——(众)唱起来
唱段刘备卖草鞋——(众)卖草鞋
张飞卖肉又卖酒——(众)又卖酒
关羽推锅豆腐来——(众)豆腐来
领唱者声音洪亮、悠扬,富有韵味。他唱一句,薅秧的众人便合着他的声调唱最后三个字,迢声夭夭,韵味悠悠。
这边唱罢,另外一边的歌声也开始登场了:
秧耙杆杆丈二长——(众)丈二长
嘴唱歌来手薅秧——(众)手薅秧
秧歌不唱重皮子——(众)重皮子
有板有眼有名堂——(众)有名堂
这边的领唱声音高亢、中气足,洪亮有张力,唱起来声情并茂,感染力强,所以众人的唱和也特别有劲有力。
初夏的川西坝子,薅秧歌声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沸腾了这片绿色的田野……
刚才先后领唱的歌者名叫康洪、杨久长,均是柳街薅秧歌演唱的传承人,他们是柳街镇的农民,说一口地道的河西话,演唱的薅秧歌是原汁原味。康洪的声音能在空旷的田野上展现出劳动歌谣的韵味,杨久长的嗓音激越粗犷而富有感染力。
初夏的薅秧季节,两人常常在秧田中一边薅秧一边领唱或对唱:
唱得高来对得高,光数城墙没数包。
光数筛筛没数眼,光数耕牛没数毛。
唱歌要唱童子声,这坝那坝有人听。
这坝那坝人听见,阳雀过山远传名。
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段我一段地唱,其它薅秧的人一齐帮腔,中间再来点插科打诨的小插曲,田间一遍歌声和笑声,场面十分热闹。干活时的劳累和枯燥,亦因此而排解。农民们即兴的歌声,在田野里传唱,孔子当年撷采民间诗歌,成为《诗经》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现在柳街田野上的诗歌,也使这个小镇被文化部授牌命名为“中国诗歌之乡”,并被中国诗歌学会授牌命名为“中国田园诗歌小镇”。
柳街薅秧歌这样来
都江堰柳街镇地处川西平原西部,這里一马平川全是农田,千百年来,水稻就是柳街的主产,薅秧是种植水稻的一个中间环节。每到夏初,农民们在薅秧时,为了排解干活时的劳累和枯燥,三五个在田里边薅秧边唱民歌小调,这便是薅秧歌的兴起。据记载,柳街薅秧歌兴起于明末清初的柳街七里坝、乌家坝,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明末清初,由于战乱,四川人口锐减,虽然有“湖广填四川”的大型移民运动,四川的农村劳动力仍然严重不足,像薅秧这类时令性非常强的农事,往往就要组织互助性的生产活动。在薅秧的互助活动中,为了调动薅秧人员的劳动积极性,在柳街一带就出现了薅秧歌班子,在田间地头扯起架式唱薅秧歌。这种方式确实对缓解劳累,提高劳动效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薅秧歌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说唱形式,丰富了乡村文化生活,因为接地气,所以数百年传唱而长盛不衰。
薅秧歌做为一门系统艺术形成于清光绪年间,因为当时形成了带有一定专业性质的薅秧歌班子,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两个,一个是花公爷领头的“花花班”,一个是姜金钩领头的“姜家班”。在演唱形式上有单唱、对唱、领唱、说唱等。唱腔上有采花调、小调、啦啦调、二黄腔等。而川剧的兴起,成为四川人的最爱,四川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摇头晃脑地哼唱几句,这也直接影响到薅秧歌的发展和变化。如川剧中的帮腔,在薅秧歌中就表现最为突出,一人唱来众人和,声势浩大,气势磅礴。还有川剧高腔慢二流板的唱腔,唱起来有板有眼,听起来韵味十足。更有的薅秧歌演唱者把川剧锣鼓搬到秧田边,敲锣打鼓地助阵,异常热烈。另外,柳街及周边地区是保留了古汉语发音入声最多的河西方言区,所以薅秧歌中的歌词方言俚语多,演唱起来夸张、风趣、幽默。这种带有一定专业化的演唱,除了保留现编现唱的特点外,已经出现了有意识创作的因素,因此有许多好的唱词和唱段就口口相传流传开了,如:
柳街下场一牌坊,幺妹赶场去看郎。
上场下场走几遍,不见他郎泪两行。
柳街麻柳实在多,对门兄弟会唱歌。
今天没有唱赢我,明天早点来唱歌。
如表现男女爱情的:
灌县下来是柳街,十树梅花十树开。
有心讨朵梅花戴,人生面熟口难开。
(“讨”,方言,摘的意思)
柳街薅秧歌所选取的题材大多是当时、当地的人物事件,逐步形成了三四个版本的调式,随着劳动的节奏任意发挥,因此便带有很强的时代感,虽然它最初的兴起是纯碎为了娱乐和解乏,但它在内容上却多有惩恶扬善,行孝积德,歌颂美好爱情,向往幸福生活等积极向上的内容。例如抗日战争时期,四川虽然处于大后方,薅秧歌中却有不少抗战的内容:
号音吹来响连天,到处在喊一二三。
摸爬滚打样样会,为的抗日保江山。
五月五日是端阳,日本鬼子太猖狂。
薅完秧子上前线,叫他龟儿枪下亡。
柳街薅秧歌传下来
柳街薅秧歌自古以来都是口口相传,非常容易散失,所以它的发掘和整理工作相当不容易。柳街所有薅秧歌艺人都感谢已故的罗廷全老先生,正是他当年的不懈努力,记录下了大量的薅秧歌歌词曲谱和民风民俗,才使这项民间艺术传承了下去。
罗廷全老先生如果今年还在世,应当是九十九岁高龄。老先生是柳街镇鹤鸣村人,幼时读私塾,在柳街镇算得上是个才子。后失学务农,先后教过书,编过乡志,一生钟爱薅秧歌,能编能唱,为了抢救口头流传的薅秧歌,他深入到川西坝子研究和收集薅秧歌以及和薅秧歌有关的民风民俗,这一干就是四十多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罗廷全为了收集到最原始的薅秧歌,先后三次召集柳街百岁以上的老人座谈,这些百岁老人都是经历过清朝、民国和新中国的老人,都是柳街薅秧歌的亲历者和传唱人,罗廷全老先生就是从他们的记憶中挖掘出许多即将失传的柳街薅秧歌。其后又经过大量走访和研究,收集整理了数百首流传于民间的薅秧歌,2006年,在柳风农民诗社的帮助下,出版了《柳街薅秧歌300首》,后又整理史料,编写了《川西柳街薅秧歌史话》,为柳街薅秧歌申报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奠定了基础。
柳风农民诗社是柳街艺人们的民间团体,罗廷全和前边提过的康洪、杨久长都是诗社的成员,该诗社专门整理收集柳街薅秧歌的曲谱与文字。正是该诗社几代人的努力,才使“柳街薅秧歌”列入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当地著名的民间艺术。
2016年6月18日,中国诗歌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都江堰市人民政府在诗歌之乡柳街举办“诗歌百年 梦回柳街——2016中国田园诗歌节”,开场重头戏便是“柳街薅秧歌现场实景演出”。
以千亩秧田作舞台,以山川河流为背景,一场原生态的柳街薅秧歌在全国各地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和成千上万观众面前徐徐拉开帷幕。
秧歌不唱不宽怀,嘴巴一张歌就来。
秧歌好比家常菜,酸甜苦辣唱出来。
你歌没有我歌多,我歌还比牛毛多。
唱了三年六个月,才唱一只牛耳朵。
你歌没有我歌多,我歌要用骡子驮。
前头过了苏家渡,后头压断黑石河。
演出场面宏大,气势恢宏,一百多位柳街农民手持秧耙,在秧田中一边薅秧一边演唱,以他们最质朴的、最原始的歌声折服了现场的来宾和观众。初夏的田野上歌声、掌声、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现场的观众啧啧称赞,连呼安逸!过瘾!
三百多年来传唱的柳街薅秧歌,如今在柳街这块土地上继续用崭新的姿态续写着传奇。只要川西的肥沃原野存在一天,只要那绿油油的秧苗存在一天,薅秧歌就会在众多柳街农民口中,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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