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里吹
徐文宁
明清瓷器上的绘画艺术,很多人注重研究的是青料、粉彩、纹饰,还有就是历史故事、人物等等,而很少有人研究风在瓷器上的艺术表现手法。其实早在唐代,画家吴道子绘画里便有“吴带当风”之称。他笔下的佛像,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被风吹拂,故借所画人物、衣袖、飘带的迎风起舞的动势,突出了人体曲线和衣着自然结合的美。
风和花织地
古代诗词中有不少描绘风的句子,也不乏异国诗人描写的好句子。比如朝鲜保光法师在四川峨眉山报国寺题有一联:“风和花织地,云净月满天”。这样的句子在明代天启朝的一个青花钵画面上有所体现。
明天启青花山水花鸟纹圆筒香炉,器身描绘的是四幅通景画面:月儿弯弯倒影在湖中,两岸花开烂漫,一群蝴蝶煽动着翅膀,湖水一下子风起水涌,惊起山雀啼叫。天启一朝,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却为青花瓷的绘画历史开启了一代新风。瓷器纹饰布局趋于疏朗简洁,完全突破了以往官窑器物图案规格化的束缚。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绘画内容、意境和笔法与当时文人水墨画风格一致,体现出寄情山水田园的隐逸思想。
雍正时期,粉彩花卉盘上也常有像“风和花织地”的题材。桃花、牡丹迎风摇摆,爱情的使者蜜蜂在勤劳地傳花送粉,这样的画面体现出风和花的亲和,在古代民俗画中,风借蜂的谐音,可是象征着两性交好的意境哦。
如沐春风中
天启与崇祯相隔很近,但崇祯时期的青花瓷器工艺水平,却出现过一段异乎寻常的高超时期,特别是崇祯七年以后所出之瓷,被宋应星赞誉为“上品细料器”。这一时期瓷器的诸多纹饰蕴涵浓厚的文人气息。
明崇祯青花韩信拜将图瓷花插,所绘史称:韩信足智多谋善用兵,为萧何赏识,向刘邦推荐,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并采纳了韩信迎三秦东向以争天下之策,完成了西汉统一大业。此花插造型,殊为少见。外壁通景绘青花人物纹,山石掩映的点将台上,军帐前旌旗林立,大将韩信头戴盔缨,身穿铠甲,面露微笑。台下刘邦立于地毯之上,头顶卤簿导盖,身着百花袍呈作拜将揖状。身后众官员交头接耳,满脸诧异,周围站立几名武士,手持各式兵器,人物形象极为生动。但全图不见树摇、不见旌旗招展。
这风从哪里来?原来,画师独具匠心之处是在刘邦头顶上的卤簿导盖与韩信头戴盔缨的互动上。刘邦卤簿导盖与韩信头戴盔缨被风吹动着,朝一个方向飘起,如此生动的描绘,一上一下,寓意着皇恩浩荡,臣子如沐浴春风一般,导致韩信在台上也慌忙抱拳作揖,诚惶诚恐。试想,若仅认出了韩信拜将图的历史典故,而忽视了匠心对风的描绘,岂不是枉费了古代艺术家的一片苦心?
过江千尺浪
唐诗人李峤写过“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这是描写风的一首小诗,从动态上是对风的一种诠释和理解。风本无形于空间,却又有形于万物。当它发怒的时候,过江卷起漫天狂澜。只可惜这样的过江千尺浪,即使在明清时期画有苏轼《赤壁怀古》的瓷器画面上,也难见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艺术效果。那么这种惊涛骇浪的风生水起感觉,还能在哪些瓷器画中找到呢?
明万历五彩江山万代龙纹印盒,盖上绘有海水江崖,在水中立一瘦型山石,俗称寿山福海,卍字绶带纹,寓意江山万代,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江崖的一周,S型的惊涛向上翻卷。这种翻江倒海的波涛翻滚,代表着天子龙威,有着一统江山的含义,是中国传统纹样的一种皇权的象征。
春风不相识
皇帝老儿的龙威,往往被人们称为沐浴皇恩。这在古代科举时代,是许多读书人为考进士中状元为之奋斗一生的动力。明清瓷器画中有不少反映此类科举题材的生活写照。
清康熙五彩钟馗嫁妹纹笔筒便是一例。民间传说钟馗有个同乡好友叫杜平,为人乐善好施,资助钟馗赴京应试。钟馗因面貌丑陋而被皇帝免去状元的资格,一怒之下,撞阶而死。杜平将他安葬。钟馗做了鬼王之后,担心妹妹无人照顾,便想到了杜平,为报答杜平生前之恩,他亲率鬼卒在除夕时返家,将妹妹嫁给了杜平,钟馗也就安心去做他的鬼王去了。
此笔筒画的正是杜平扶案做梦时,李白的《春思》“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随之而来,把那红烛吹得歪歪倒倒。如此巧妙的艺术手法,使得“风吹起”与“跳跃的火苗”形成了因果关系,将钟馗嫁妹的梦变为了现实。
湖光波作烟
中国传统文化步出晚明到了清初时期,随着市民阶层的壮大,许多生活习惯、审美情趣、社会风尚均发生巨变,背离传统,追求新颖,明显地在瓷画中留下他们的品位。自由地多元性发展,成为当时人们尤其文人官宦群体的基本生活思想。由此,瓷器的主要消费群体——文人、官宦,他们的审美观念深刻地影响了瓷器的造器与装饰图案,从而令瓷器成为反映社会变迁的直接载体。
文人、官宦在艺术上追求的品位往往不一样,日常生活中常出现的羽毛、树叶、花瓣等被风吹动后飘落的状态,是很容易被人意识到风的存在,但文人画往往追求的一种意境,是把有当无来看。
民国珠山八友绛彩瓷板画,一红衣老者执杖行于山间小路上,童子抱琴随后,远山处有一山居掩于山谷后,微风下,山崖草花摇曳。瓷板上题字“松树高于屋,湖光波作烟,爱此山水美,相住不知年”。
由落款可知是珠山八友程意亭的作品。程意亭作画的意境和题字“湖光波作烟”,令人置身于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中,奏响起一支恬静抒情的怀旧乐曲,表达出诗人寄情山水田园,对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满足心情。程意亭抗战期间靠卖画度日,享年仅5l岁。程病逝后,一切皆随一股清风去了。留给人们的是其卧室内发现了大量的白瓷板与宣纸画稿。这些画稿中依然可以见到风的神奇,风的千变万化,风的柔弱,风的敏感、多情、凄婉,那些湖光波潋滟,袅袅醉岚烟,兴至归迟暮,红霞已满天的脱俗意境,跃然纸上。
春风似无情
风让人不得不爱,同时也让人惧之三分。唐贺知章《咏柳》曰:“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载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诗人这首《咏柳》诗,说的是垂柳的美姿,点的是垂柳迎春的特点。但也暗示着“柳絮飞时花满城”的六月,会无情地来到。随之,秋风会无情地劫掠大批的黄叶,柳树开始落叶了的事实。
清乾隆渔樵耕读纹粉彩碗画的是石桥流水,柳岸绿荫,一书童捧书,面对一老面书生,那书生一手背后,一手遥指前方。这前方大概是自己向往的美景良辰吧!但是,画面在老面书生的背后露出一把折扇半边,却暗示着这春风似无情。时光如风去无影,年年举业催人老。
古代读书人中第难,虽然瓷器上画老面书生是时代的画趣风格,却也指出了渔樵耕读的读有多难了。
“笔性”是书画家表达自己性情、理想与精神追求的意境。笔性是无形的,如同风一样,但有迹可循。在许多明清瓷器作品中,笔性往往通过借景以线条显现出来。个性的学养和时代的人格是笔性的本真,也是一个时代画家的真实文化流露。画家不同的性情使笔性下的风充满了活力,这些清晰、鲜活的印迹,显现着人和自然共有的精神气息。历史上瓷上画的风,作品有很多,画家借助历史的故事,把笔性中包含的人性,在画中得以精神延伸,是人生艺术化、理想化的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