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冬青
【关键词】河北黄骅;海丰镇遗址;金代;贸易集散地;秦代柳县
【摘 要】海丰镇遗址位于今黄骅市海丰镇村南邻,是一处以金代遗迹、遗物为主且内涵丰富的文化遗存,其中尤以大量砖建筑基址和精美瓷器的出土引人注目,被认为是金代与贸易集散、瓷器出口等关系密切的海丰镇旧址,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本文以出土遗迹、遗物为基础,并辅以文献资料,描绘了金代海丰镇的繁盛景象,探讨了秦之柳县的治所,并分析了金代海丰镇的衰落原因。
海丰镇村隶属于河北省黄骅市羊二庄乡,位于黄骅市东南25公里,东距渤海湾20公里。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在历史上特别是金代曾名噪一时。《金史·地理志》记为“盐山县四镇之首”。《盐山新志》曰:“海丰镇载在金史,天津未兴之前为海口第一繁盛之区,在汉为柳国,在晋魏为漂榆邑、角飞城,在唐宋为通商镇,在辽金为海丰镇,至元盐业不振,渐废为墟。……今附近有村犹沿海丰镇之名。”[1]
海丰镇遗址,1986年发现,位于今海丰镇村南邻。由于朔黄铁路、石黄高速公路等相继经过,2000年、2003年、2004年,河北省文物部门分别进行过三次考古发掘,证实这是一处以金代遗迹、遗物为主且内涵丰富的文化遗存,其中尤以大量砖建筑基址和精美瓷器的出土引人注目。因其濒临渤海湾的特殊地理位置,一些专家、学者认为该遗址可能是金代海丰镇旧址,与贸易集散、瓷器出口等关系密切。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中国历史上对外贸易自隋唐以降,海路渐盛,有名的如唐代四大港(交、广、泉、扬)、北宋三司(广、杭、明)、南宋四大港(广、杭、泉、明),元代则更有八大港等,多是古代瓷器出口的大港,但均位于南方,而北方却近乎空白。因而海丰镇遗址的发现、发掘与定性,对于研究金代瓷器的产出、交通运输以及对外贸易等都是很有意义的。
一、 金代海丰镇的繁荣
海丰镇遗址分布在海丰镇村南至杨庄之间的大片区域内,为一高出周围平地的岭地。今地表散布有较多的白瓷片以及砖、瓦、陶片,遗物分布面积约在50万平方米以上。遗址约中部有一道东西向隆起的土岭,当地人称之为“海丰岭”“马鞍岭”。经考古工作者调查、钻探,马鞍岭及其周围是遗址最丰富的地区。2000年、2003年的发掘区位于马鞍岭北侧,是遗址次丰富区。其中2000年的第一次发掘入选当年全国重要考古发现[2]。两次共揭露面积2000多平方米,清理出较多的灰坑、砖建筑残基、夯土墙、灶以及道路、水井等各种遗迹。文化层厚2~4米,从上到下依次为明清、元、金各时期遗存,其中尤以金代遗存最为丰富。金代砖建筑有的规模较大,墙体较厚,室内铺地砖横、竖、侧铺皆有,还发现了较大型的龙形鸱吻。发现的灶有的分布密集。这些现象告诉我们,这里不是一般的民宅,可能与官署或商业活动有关。在遗址约东部还出土了一道南北向的夯土墙,宽3米左右,推测可能是城墙的一部分,或是阻挡海水的堤坝。出土遗物中以瓷器残片最为丰富,所见至少有河北的定窑、井陉窑、磁州窑,陕西的耀州窑、河南的钧窑、浙江的龙泉窑、江西的景德镇窑等的产品,其中河北诸窑的金代瓷器总量占到90%以上。瓷类以生活用瓷为主,如碗、盘、盆、瓶、壶、盒等,也有玩具及其它类,如瓷枕、砚台、围棋、象棋、骰子、小动物、彩绘人物等。以窑口论,如定、井陉窑的印花、刻划花、点彩,磁州窑的红绿彩、白地黑绘、剔划,以及耀州窑的青瓷印花、不明窑口的绞胎瓷等,总体上数量大,精品多,而且大部分器物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海丰镇遗址的发掘表明,较大型的建筑基址及大型龙形鸱吻的出土,比较密集的灶的发现,还有南北众多窑口的精美瓷器汇集于一地,数量之大,远非一般遗址所能及,更不可能仅仅是当时的生活垃圾。可以想象,当时林立的店铺,连片的盐池,如山的盐堆,繁忙的水陆运输,人声鼎沸和车水马龙的街道等等,交织成一幅繁忙的市场景象。故此有专家认定此即是金代海丰镇旧址。它是利用了滨海以及距河北诸制瓷名窑较近的地理优势,在唐宋通商和漕盐的基础上,发展成为以瓷器为主的贸易集散地,并可能由此出口东亚、东南亚各地。同时,海丰镇的繁荣也是金代政治、经济的集中体现。金代初期,因连年战争,经济萧条,统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生产和商业恢复的政策,包括开放关津、榷场贸易、鼓励农耕、减免赋税和贷款利息、疏浚交通、民族融合等等。到金熙宗时,为了适应对外商业发展的需要,分别在宋和西夏边境设置了很多贸易榷场,经济逐步走向繁荣。经济的发展必定带动大批商业城镇的兴盛,海丰镇金代的繁盛正是这种经济背景下的产物。
二、海丰镇繁荣追溯——秦之柳县
约在商周以后,海丰镇一带的大海渐渐退去,形成了一大片沼泽化的滨海平原,即今老百姓所称之“退海地”。因其水资源中盐度太高,长期以来多为旱地农业,工业以晒制海盐为主,著名的长芦盐场即位于今海丰镇村东广阔的区域内,素有“苦海盐边”之称。故谭其骧先生认为:“春秋以前,河间以东、迄海之地南北二百余里为大河浸注泛滥之域,无所谓居民都邑也。”[3]谭先生曾长期致力于对历史上黄河多次改道的研究,他认为在春秋以前的河北平原中部,一直存在着一片极为宽广的古代文化遗址和城邑聚落的空白区,其大致范围西以京广铁路为限,东至今徒骇河一线。但考古学的发展逐渐证明,河间以东之地在春秋以前并非无“一乡一邑”可寻,像任丘哑巴庄[4],沧县陈
柳县,因柳河而得名。县志皆以为柳县必河海交通之大埠,秦以前此地除西南饶安外,无一邑一乡见诸史籍,而始皇独于荒漠之区首先置县者,“盖八流既塞,北道犹存,水道交通咸萃于此”[11]。但是水道交通只是其中的一个必要条件,其根本原因恐怕还是由于政治、经济方面的需要。封建统治者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就必须对经济生活中一些至关紧要的产品实行垄断经营,从而最大限度地占有和使用这些产品在生产和流通中的利润。史载“齐以渔盐雄天下”,而盐之利也一直是封建经济的主要来源之一,历朝历代都想方设法加强对盐类商品的生产与管理。《汉书·地理志》记载,汉初就已在渤海郡章武县(旧城在今黄骅市故县村)设有盐官。唐代与盐有关的官甚多,如“盐铁使”“度支盐铁转运使”“常平铸钱盐铁使”“水陆运盐铁租庸使”“盐铁两税使”“榷盐使”“盐池使”及副使等[12]。至宋已形成一整套较完备的盐业生产、运输、销售、税收等管理制度。金代盐铁管理方面最高级别的都转运司使官至正三品,其下分别有同知(从四品)、副使(正五品)、盐铁判官(从六品)等,而且还设有专门的机构,如转运使、盐使司、盐司等[13]。《金史·食货志》中称:“榷货之目有十,曰:酒、曲、茶、醋、香、矾、丹、锡、铁,而盐为称首。”足见盐在人们日常生活和国家经济中的重要地位。《读史方舆纪要》卷14“盐山县”:“海,县东七十里,潮汐所至,土皆咸卤,煮而为盐,其利甚广。今沿海有场,设官司之,长芦盐利出于县者十之五六。而柳县之地正位于今盐山东及东北(今黄骅境域),据有滨海之地,亦正当齐之北境。”所以柳县之设,正说明了秦时此地不仅水道通畅,更是渔盐丰富的产地。
柳县治所,因“境地兴废,与时转移”,故其地未详,诸说不一。《盐山新志》认为在今羊二庄“东南十余里处”,明时称“南长坨”。《河北省地名志·沧州分册》称:“柳县治所在今黄骅县羊二庄东南十余里,弯弯头村东十里处。”《黄骅县志》则认为柳县故城遗址位于羊二庄乡大马庄东南5公里。1986年黄骅县文物普查时,曾在许官乡东偏北2.5公里处发现一段夯土墙,东西长480米,宽7米,残高0.7~1.5米。同时还发现夯土墙北约25米处有一道约8米宽的东西向古河道,还于周围捡到一些灰陶盆、罐的残片。当时普查者推定此即柳县故城所在地。
经实地考察,今羊二庄东、东南5公里之内只有一白坨子(称大辛坨子)和一黑坨子。其中黑坨子在今海丰镇东南,早已成为一片平地,只有地表可捡到一些金元时期的瓷片和砖块。白坨子位于齐庄东1公里余,现是一高1.5~3米、面积约1000余平方米的台子,台子东为一望无际的卤水池子。经探,台子尚有1米多厚的文化堆积层,地表亦可见金代以后的瓷片。因此推测黑、白坨子都应是金元及其后的渔村或渔民打鱼的临时驻扎地。
又考察1986年文物普查所记,许官乡东北之柳县故城,其北不远为古柳河,前述古城墙北墙及其北护城河地貌现象依旧。同时又在许官村人所称“东岭子”以东发现一道南北向的土岭,从现场看适与北墙相接,可能即城之西墙。虽然城内地表砖瓦陶片难得一见,但我们还是认为此即柳县故城(即秦代柳县城)。查《水经注》淇水,有载:“浮水故渎(即柳河)东北经高城县之苑乡城北(即盐山旧城),又东经彰武县之故城南。又东经箧山(魏土地记曰:城东北五十里有箧山,长七里)北,浮渎又东北经柳县故城南,……又东注于海。”此所记柳县在柳河之北,与调查所见柳河南岸之柳县不合。查秦柳县之后,汉高祖和汉武帝又在其附近的柳河北岸相继封戎赐为柳丘侯(今羊二庄一带),封齐孝王子刘阳为柳侯 (今海丰镇一带),分别见于《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和《史记·建元以来王子侯者年表》。此正《水经注》柳县下注:“武帝元朔四年封齐孝王子刘阳为侯。地理风俗记曰高城县东北五十里有柳亭,故县也,世谓之辟亭,非也。”又《汉书·地理志》卷28上:“柳县(颜注曰侯国)为高帝置,属渤海郡。”由此可知汉初亦设有柳县,柳丘侯应封于柳县。因此推测秦之柳县因汉初柳县的设立旋即废弃不用,故今城内地表遗物很少,地貌变化不大。后世知秦柳县者寥寥,史家学者每每提及柳县,概皆以汉柳丘侯或柳侯封地当之。
三、海丰镇的衰落
前引《盐山新志》言:海丰镇在魏晋南北朝时曰漂榆邑(此与《水经》漂榆邑地望不合),唐宋曰通商镇。目前考古发掘资料尚无法证明这一点。因为海丰镇遗址发掘部分中最早的文化层为金代形成,虽偶见唐代的假圈足瓷器残片,也只能视其为混入的早期遗物而已。但可以肯定,东汉迄宋,这一带不会是荒漠之区,因其地正位于柳河(《水经》所记之浮水)岸边,自古为盐运必经之地,至少可以肯定,至唐宋时,海丰镇一带早已是通商之地。《黄骅县志》还记述有人曾在海丰镇遗址上采集到汉代的灰陶罐、唐白釉碗底、宋元鸡腿瓶底、银锭、铜币等。当然,金代以前情况如何,尚需进一步的工作去揭示。
到金代的海丰镇,经过前后千余年的发展,曾一度成为“海口第一繁盛之区”,入元以后渐趋衰落。对于海丰镇衰落的原因,可归结为三:
其一,如《盐山新志》所言:“至元盐业不振,渐废为墟。”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人类对盐的需求随着社会的发展有增无减,那么能够导致盐业不振的原因应与交通特别是水上交通密切相关。推测流经海丰镇入海的柳河长期疏于治理,被上游带来的大量泥沙淤塞,水上运输之路日渐艰涩,故《盐山新志》认为“宋后盐河又以漕盐著重,盐河再废,地旋为墟,明清以来又成僻壤”。
其二,元代天津兴起并取而代之。元都大都,天津成为南粮北运的交通枢纽和大都出海的门户,因此海路、陆路都有着比海丰镇更优越的条件。同时元代又相继开通会通河、通惠河[14],使江南漕粮等物运往大都畅通无阻。故《盐山新志》言:“元开惠民河(此应指会通河、通惠河),河道纵行,凡岸以东横河并废。”
其三,金代海丰镇除了漕盐外,已发展成为以贸易瓷器为主的海滨大镇,而同时期河北诸瓷窑也一派繁荣景象,其产品尚能被当时人们所普遍接受。元代的统一结束了宋金对峙的局面,无论是商业还是经济利益,对于元帝国来说,河北瓷器已不再像金时那么重要。河北诸窑的瓷器烧造也渐如残花败柳,今非昔比,而中国制瓷中心、对外瓷器贸易再一次被南方诸窑垄断,因此海丰镇的瓷器贸易也就失去了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必要条件。
海丰镇旧址大约至明代已形成大致与今无异的土岭地貌,繁华盛景早已成为过去,相当一部分居民不得不离开这片曾商贾云集、棹歌帆影之地,另谋生路。据调查,海丰镇人中的一支约于300多年前辗转迁移到了距海更近的今狼坨子废村,成了完全以出海打鱼为生的渔民,而后来的海丰镇人大多是在清初由南京等地迁来的移民。
[1][10][11]《中国方志丛书·盐山新志·疆域略》,据民国孙毓修,贾恩绂纂,民国五年刊本。
[2]《河北黄骅金代海丰镇遗址》,载国家文物局主编:《2000年中国重要考古发现》,文物出版社,2001年。
[3]谭其骧:《西汉以前的黄河下游故道》,《历史地理》1981年创刊号。
[4]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沧州地区文物管理所:《河北省任丘市哑巴庄遗址发掘报告》,《文物春秋》1992年增刊。
[5]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沧县陈
[6]沧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沧县文化馆:《河北沧县倪杨屯商代遗址调查简报》,《考古》1993年2期。
[7]黄骅后街遗址,1987年调查发现,遗址面积300平方米,出土有不少细石器等,皆存黄骅市博物馆。
[8]陶鬲现存黄骅市博物馆。
[9]李世瑜:《古代渤海湾西部海岸遗迹及地下文物的初步调查研究》,《考古》1962年12期。
[12]《旧唐书·食货志上》卷48。
[13]《金史·百官三》卷57。
[14]《元史·河渠志》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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