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会
任何一幅成功的书法作品的创作都是十分复杂的,除了技法之外,还难在书法意境的营造。历史上所有的书法佳构都是格调高古、意境深远的经典之作。因此,我们需要寻找书法佳作意境的来源,通过翻阅历代书家、书法理论家的论述,可以看出端倪,并从前人的艺术实践和论述中探寻,期望给世人以启迪。今天简单就唐代孙过庭、宋代苏东坡、明代董其昌的境界论述,浅议其对当下书法学习和创作的启发。
一、孙过庭从平正到险绝再到平正的论述
孙过庭有语:“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第一阶段---平正;第二阶段---险绝;第三阶段----再回到平正。是一个回复往还的过程,看似简单,但是特别有道理。刚开始学习书法的由于老师的水平和认识的不同,会选择从何种书体开始,有很少一部分从篆隶入手,多数会以楷书入门。因为初学书法,首先要解决的是字的间架结构的问题,即“分布”,无论篆隶的横平竖直,还是楷书的诸多结构都是一样,讲究平正,就是把字安排妥帖了,在这当中初步理解笔画的书写特点及笔法等诸多问题。那么对于极富于变化的行草书来说则更进一层,需要在临帖或者创作当中更多的注意汉字结体的正欹开合,笔法当中的用笔转换、提按、顿挫和速度、节奏的变化,而在墨法当中则讲究所谓的“墨分五色”,章法上则要讲究穿插聚散、参差变化等,这些就是光靠“平正”解决不了的了,所谓“务追险绝”,其实就是要不计手段、穷尽变化,书法说到底还是要有其丰富性,好的书法作品都是面貌众多又变幻莫测的。那既然要求变化,为何孙过庭又说“既能险绝,复归平淡”呢?这就要谈到中国书法的格调和境界了,中国文化的DNA里一直打着儒家的印记,那里有极其高深又简单的“中和”之道,因此最终高境界的佳作往往都是看似无奇之作往往都是“复归平正”之作。当然了,这个“平正”是在经历“险绝”之后的“平正”,要求更高,即又要是那种看起来没有刻意安排,但是又变化无穷还不露人为痕迹的平正,所谓落雪无痕是也。历史上对《兰亭序》的解读就是这样的,很多初学者很难读懂,但是随着学习一步步深入,才能逐步理解王羲之“矫若游龙,如卧凤阙”的审美境界。
二、苏东坡的峥嵘与平淡论述
苏轼有语:“凡文字,须令笔势峥嵘,辞采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实非平淡,绚烂之极也。”这段话本来是讲文字的,但是后来经常引来论书法之道,董香光在《容台别集》中就说:“作书与诗文同一关捩,大抵传与不传,在淡与不淡耳……苏子瞻曰:‘笔势峥嵘……绚烂之极也。”这话和孙过庭的三段论极其一致。你想想,这和人生有时何其的一致,年轻时癫狂些,渐至中年老年就会归于平和恬淡,为艺一样也,有一个从“平正”、“险绝”、“平正”的过程。苏轼也提到“老”字,书法当中的人书俱老往往会有老辣的意思,也有“绚烂之极”后的“平淡”之意,进入大道至简的高境界也。这样的论断如庄子说的“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一样。
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诗》应该说是苏东坡“峥嵘”、“绚烂”的代表作,肯定是他书法中最杰出的一件作品。它的超凡绝俗之处,在于东坡历经种种磨难看淡人事后一次心手双畅的自由表达。这样的表达是宋代“尚意”书风撞击下迸发出来的,是稍纵即逝的,又是绝对不可能再现的。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说:“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有太白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诚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这个评论不是说苏东坡技法没有大的长进,相反苏东坡很多作品,特别是尺牍、手札等都优游从容、雅致精美之极。尽管他晚年谪居生活并不比被贬黄州时好多少,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修炼到心如止水之境,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为己悲的境界。其书也境界更高,实为人书俱老“乃造平淡”使然。
三、董其昌的从生到熟再到生的论述
董香光有语:“诗文书画,少而工,老而淡,淡胜工,不工亦何能淡?……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他的这个观点对学书者很有启发,学书从开始的生到熟,其书是从不得法到得法的技法逐渐熟练的过程,熟了之后再由熟返生,应该说是再从有法到无法的自由是状态,直至心手双达之境界。当然,这里的“生”与“熟”不是简单的一个技法的问题,也是一个从技法到道法的问题,其最后的“生”和开始的“生”有着本质的区别,正如苏轼所谓“精能之至,反造疏淡”是也。
董其昌是一位书画大师,他对书画的论述对后世影响深远,有关 “生”与“熟”的论语很多,如“赵(孟頫)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这里他把“生”与“熟”做了比较,认为“生”要比“熟”更好。他所说的“熟”即是技法熟练,这个属于书法共性的范畴,所以“熟”往往流于一般而失去个性,这有可能会落入“俗”,一“俗”便无可医,怎样不流于“俗”,那就要“熟”后“生”,用“生”去破“熟”、实际是用“生”破“俗”,从而达到境界的高远以及个性的独特。他又说“吾书往往率意”,也说明他的书法审美观以及追求,他主张创作要追求意趣,注重率性发挥的不可复制的元素。因此他还自信地说:“吾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生少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兴一筹。”他认为他的功力稍逊子昂,但他的作品气息、格调要高于赵。
中国书法浩如烟海,历代书论精彩纷呈,其中类似以上三人的理论还有很多。如清代宋曹在《书法约言》有语:“书必先生而后熟,既熟而后生。先‘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后‘生者,不落蹊径,变化无端。”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也曾经论述,“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总结如下就是:即先要求技法和共性上做文章,就像孙过庭的“险绝”,苏东坡的“峥嵘”与“绚烂”,董其昌的“熟”然后“生”,就是说最终还要去追求个性和境界。其实书法之道都是一样的,都要在技法关过掉后,努力去变通融合,形成个人的面貌,还要去掉不自然的雕琢成分,最终达到从心所欲,自由抒发,直臻化境。
作者单位:
江苏省淮安市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