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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
民国的竹子,我想应该与唐宋元明清,或更远的盘古开天地的羲黄时代的竹子无甚区别,一个物种的变异,几千年是不够的。以竹入画,以竹喻君子,我们讲得很多;竹子的品种我们也讲了很多。回到本题,民国之竹,想说的却是民国的几位文人(张爱玲,周作人,胡兰成,沈启无),他们和一首咏竹诗的关系,他们和一本《苦竹》杂志的关系。
说起这几位文人,人们很难把他们与“竹文明”“竹文化”联系起来,可是他们却共同赋与寻常的竹子——一种难以言说的苦味。这几位文学造诣高超,天赋异于常人,但是人生之路,也只有一个“苦”字可以概括。
这三男一女,除了沈启无,其他三位无须介绍。沈启无(1902年—1969年),编著有《大学国文》《水边》(诗集)《近代散文钞》,一度被称为“周作人四大弟子”之一。1944年3月,周作人公开发表《破门声明》,断绝与沈启无一切关系。周作人与沈破门后,沈启无在北京呆不下去而转投南方的胡兰成。如果没有这次投奔,民国之竹也就与沈没啥关系了,沈启无也写不出那段关于苦竹的华美之辞了。
胡兰成被官场排挤出来,在野之身闲着也是闲着,1944年10月便在南京办了一本杂志,取名《苦竹》。《苦竹》连同人杂志都算不上,径直称胡兰成的个人杂志得了,胡几乎包办了所有文章,其余几篇张爱玲、炎樱、沈启无,亦是“胡边人物”。《苦竹》只出了三期,第三期6篇文章全部是胡兰成写的,一篇署本名,五篇用的是化名。在创刊号上胡兰成写了《周沈交恶》,开头说:“周作人有「破门声明」,与沈启无断绝师生关系,登在中华日报上,听人说了,我可没有见,只在心里这么一闪;这是类似告迕逆,觉得不舒服。”结尾写道:“周作人喜欢明人小品,而沈启无欢喜六朝文,还有如,‘丝不如竹,但‘竹不如肉。我以为后唐的空气比六朝更好,就因为六朝人是作家,而后唐人则本人就是作品。周作人和沈启无决裂,没有法子,也只好让他们决裂吧,我个人,是同情沈启无的。”
胡兰成表明是站在沈启无一方的,弱者,总是被同情。沈被周排挤得连工作都没得了,破门归破门,但是周作人的做法有点过,总该让沈有口饭吃。写到这,加一句我的想法,文人若选职业,执教鞭为人师似乎是惟一适宜的,最不合适的就是做官。胡兰成说“前年周作人来南京,官场宴会有两次我和他在一起,当时心里很替他发愁,觉得这是一种难受的讽刺。但后来知道,近年来他和老官僚们很谈得来。这些都是人的尘埃,他会喜欢,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想起来,也只有尘埃才能证明空气的存在,使清冷,冲淡的老人稍稍热闹,于是我替他悲哀。”如果用竹子来比喻,文人赏竹咏竹乃本色当行,但文人自身不是竹子。前面胡兰成已经说了六朝人与后唐人的差别。
多年以后,胡兰成说:“南京政府日觉冷落。我亦越发与政府中人断绝了往来,却办了个月刊叫《苦竹》,炎樱画的封面,满幅竹枝竹叶。”炎樱是张爱玲的“闺蜜”,可是张爱玲后来也不喜得搭理她了,当初她俩是多么要好呀。接下来就要引出沈启无对炎樱《苦竹》封面画的赞美了:
最近看到《苦竹》月刊,封面画真画得好,以大红做底子,以大绿做配合,红是正红,绿是正绿,我说正,主要是典雅,不奇不怪,自然的完全。用红容易流于火燥,用绿容易流于尖新,这里都没有那些毛病。肥而壮大的竹叶子,布满图画,因为背景是红的,所以更显得洋溢活跃。只有那个大竹竿是白的,斜切在画面,有几片绿叶披在上面,在整个的浓郁里是一点新翠。我喜欢这样的画,有木板画的趣味,这不是贫血的中国画家所能画得出的。苦竹两个字也写得好,似隶篆而又非隶篆,放在这里,就如同生成的竹枝竹叶子似的,换了别的字,绝没有这样的一致调和。总之,这封面是可爱的,有东方纯正的美,和夏夜苦竹的诗意不一定投合然而却是健康的、成熟的、明丽而宁静的,这是属于秋天的气象的吧,夏天已经过去了。
沈启无
《苦竹》封面画上的那首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正是这首诗将本文的四个文人在一个民国之秋,扯到一起。这首诗是如何构思到《苦竹》封面上去的?是出自谁的好主意?一首绝佳的题画诗。
现在,我大致弄明白了这首诗是谁写的和它是如何安排到封面上去的。周作人在《岛琦藤村先生》里写道:“案此系西行法师所作,见《山家集》中,标题曰‘题不知,大意云:夏天的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不久之间,随即天明。在《短夜的时节》文中也引有此歌,大约是作者所很喜欢的一首,只是不可译,现在只好这样且搪塞一下。”(1943年8月23日)这就很明确了,此诗是日本人原作,周作人译过来的。
《岛崎藤村先生》原刊《艺文杂志》一卷四期(1943年10月),这本杂志的主编是周作人,此文后收入《药堂杂文》(1944年1月北平新民印书馆初版)。周作人的这篇文章被张爱玲看到了(张爱玲是在《艺文杂志》上看到的还是在《药堂杂文》上看到的?都有可能。),张爱玲在《诗与胡说》中写道:“周作人翻译的有一首著名的日本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我劝我姑姑看一遍,我姑姑是‘轻性智识份子的典型,她看过之后,摇摇头说不懂,随即又寻思,说:‘既然这么出名,想必总有点什么东西罢?可是也说不定。一个人出名到某一程度,就有权力胡说八道。”《苦竹》的封面是炎樱画的,但张爱玲很大可能参与意见了,这首日本诗十有八九是张爱玲安排上去的。
沈启无在《南来随笔》里写道:“也就是去年秋天的现在,我在朋友的家里,他要我写一首日本人写的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这真是一首好诗,表现日本人朴实的空气,译成中文,我们也很得一个了解。” 胡兰成所写《苦竹》编后,还有一番议论:‘顷刻之间,随即天明。我知道,这‘顷刻,它有一点让人不好受;一面在等,一面在惊异忐忑,你的手正有一点儿抖,然而心可是快乐的,很大的快乐,——在恐惧中,不安中,还没有说出,可是毕竟要说出了。”
民国之夜,有如苦竹;张周沈胡,有如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