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烟弥
Those people who experienced the replacement of dynasty are divided into three classifications in terms of their political positions. They are martyrs, adherents and turncoat officials respectively. Although they held different political positions, their cultural identifications and feelings were very similar, which was a repeatedlymentioned topic among future generations and researched by modern scholars.
经历明清易代的汉人,往往因政治立场而被划分为烈士、遗民和贰臣三类,并因此受到时人与后世的景仰、尊重或谴责。尽管这三类人在政治选择上不尽相同,但在文化认同上却有着诸多相近之处——沉重的家国之痛,以及悲叹历史兴旺的感伤情调。明清易代之际的“贰臣”现象一直是当时及后世被人反复说道的话题,而揣摩这些“贰臣”的心理也成为许多学者的研究课题。
道德文章热中怯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陈寅恪先生用尽最后20年的精力撰写了《柳如是别传》一书,其传主虽然是秦淮名妓柳如是,但对钱谦益在明清之交那动荡岁月中的表现也做了全面的描述。钱谦益是明末诗文大家,道德文章享誉天下,且身为东林党领袖之一,曾站在与天启朝阉党斗争的前列。然而,当清兵逼近南京城时,钱谦益对外高调声言欲效法屈原,投水自尽,但却以一句“水太凉”而成为后世之笑柄,反而是柳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清兵攻陷南京后,他率先投降并随行北上,带头剃发变服。
对钱谦益的本性陈寅恪看得很透彻:“世情人事如铁锁连环,密相衔接,惟有恬淡勇敢之人始能冲破解脱,未可以是希望于热中怯懦之牧斋也”。“热中怯懦”也许就是钱谦益一生最大的悲哀。即便诗文名天下,但钱谦益从来就不满足于此,从明末天启朝到崇祯朝,钱谦益一直汲汲营求入阁作宰相而未果。面对清廷强大的军事力量,在求生的欲望及对前程的渴念下,他对清廷是满怀赤诚。投清后,他尽心招降江南,多少有点狂热过头。然而,清廷仅仅授予他礼部侍郎之职,拜相的梦彻底落空。失望不能不使他生出有负故国之念,何况他身上还流淌着士人的血液。因此,他在柳如是的鼓励下倾尽家产资助反清力量,秘密策划反清的战略。
钱谦益的一生可谓进也失据,退也失据。他作于清顺治十六年后的诗集《投笔集》,显然隐寓着诗人抗清复明的志向。其中有些篇章抒发了他被迫参加外族政权之后痛苦矛盾的复杂感情,对故国的思念、个人失节的耻辱、外族统治下的痛苦,悲绪万端,历来打动过不少读者的心。钱谦益去世百余年后,乾隆皇帝点名把他列入《贰臣传》乙编,并嗤之为“有才无形之人”。四库修书时,所有钱谦益的著作被排斥在外,涉及钱谦益名字者或改或删。
投身新雨露满眼旧江山
清朝的统治者在刚刚成为中华大地新主人后,就迫不及待召见了大才子程正揆。顺治很喜欢程正揆,因为他的文才,因为他的书画,他曾两次下召邀请程正揆到瀛台作画,程正揆还被委任为内阁办事,光禄寺寺丞少卿,又升迁到工部右侍郎。但新主人的赏识却无法让程正揆开心起来,他的生活反而像黄连,苦涩而压抑:深夜里,他总是不停地醒来,骨髓里沁润着儒家道义的他不断地责难自己,问自己的骨气何在,忠贞何去,得不到答案,只得含泪写下“投身新雨露,满眼旧江山”的诗句;白日里,满汉官员之间隔阂如同鸿沟般不可逾越,而且汉族官员之间也互相排斥,勾心斗角,仿佛在夹缝中生存,程正揆度日如年,举步维艰。终于,1657年(顺治十四年)程正揆被皇帝革去了职务,时年54的程正揆长舒了口气,折磨他的心魔终于有了解脱。
程正揆带着他心爱的诗书回到故里,在南京青溪边上建了三间简陋的小屋。其中的半间供奉着“西方圣人”——如来佛。即使有客人来,他也不行迎送礼,客人来去随意,每日只是吟诗作画,访贤问友,不问他事。而更多的时候,程正揆出外四处云游,南京、湖北、黄庐,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说起来,程正揆早年师从于大书画家、书画鉴赏家董其昌,以画技精绝著称,而晚年这段心无旁骛的隐士生活,以及饱览祖国壮丽河山所带来感悟,再加上他对绘画的痴爱,又将这本已完美的画技更是推到了臻于郅治的境界。
1676年(康熙十五年),程正揆离开了人世,终年73岁。青溪道人的名字却伴着他的画作永远刻印在了历史中,这位老人的际遇可以说是不幸的,他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但是在那些不幸际遇经历后,青溪老人无疑留给了后人一笔宝贵而深重的财富。
人品颓丧放浪笔墨
公元1645年5月15日,豫亲王多铎率兵抵达南京,南明小朝廷文臣武将要员王铎、钱谦益、赵之龙等数百人,开洪武门,出城叩首跪迎清军入城。这是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也是书法家王铎一生中的重大事件。这一年,王铎五54岁。
由于弘光朝首辅马士英的出逃,王铎成为南明朝廷降清官员中文官职务最高的官员。但在当时以及后来的政治舆论中,人们对王铎的降清行为并未进行深责。然而,作为书法家的王铎,却由于他身为贰臣,出仕两朝,大节已亏,受到广泛的诟病。王铎由此成为书法史上最有争议的书法家之一。
一方面,作为明末清初书法家的代表,王铎不仅在当时就名闻遐迩,其作品被士大夫争相购藏,士大夫家以“无先生一字,则以为其人鄙不足道”,皇帝和太后居住的兴宁宫、慈熙宫的题额也由王铎所书。而且,由于他在继承“二王”传统和开拓创新方面(如涨墨的运用和章法的跌宕)取得了卓越成就,为后世书家广泛师法。
另一方面,他作为降清的明臣,被诟病为“人品颓丧”,为人所不齿,甚至被清人纂修的《明史》列入《贰臣传》。而中国书法的欣赏,历来兼论人品,“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所以,人们在叹服王铎书法艺术魅力的同时,也为他的人生悲剧感到遗憾。王铎书法名满天下,时人推重,后人珍若拱璧,但同时又言人人殊,毁誉参半。
王铎的一生是矛盾的、痛苦的,也是挣扎的。在他的诗文艺术中,我们可以领略到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挣扎之美。他是由一个中小地主家庭靠刻苦读书进入仕途的。他卷入了政治斗争,却得不到东林党和阉党任何一方的喝彩。他忠勤于福王朝廷,却无力施展,反被民众忌恨和奸相排挤。他在降臣之列,做了清朝的贰臣,但降清后,却又不与清廷合作。他的思想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时时感到补天乏术,出世无门。他的精神世界是分裂的,人格是双重的,一个要回家,一个要远离,一个要沉思冥想,一个要漂泊流浪。这种思想矛盾无疑也影响了他的书法创作:一方面是对古代书法大师的痴迷与神往;一方面又放浪笔墨,狂放不羁,愤世嫉俗。
好在历史公允地肯定了他的书法艺术。他的线条所具有的魔鬼般的神奇魄力,牢牢地把握了书法艺术表情达性的灵魂,跌宕的形体和强烈的节奏与现代审美趋势相契合,这也是当代“王铎热”兴起的原因。有人甚至提出“后王(铎)胜先王(羲之)”的口号,并不因为王铎的失节而否定他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