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杯酒
郭兆胜
提及与离别相关的酒与歌,人们必会想到唐代诗人王维,想到他那首千古绝唱《送元二使安西》。
唐开元年间的某年春季,在渭城(今陕西咸阳)的一家客店内,王维正为一位姓元、弟兄排行在二的朋友饯行。这位元二先生是奉了朝廷之命前往安西(唐中央政府为统辖西域地区而在今吐鲁番一带设置了安西都护府)的。新柳萌芽,一片青绿,小雨浥尘,空气清新,多么适心惬意的环境呀!但屋内的王维与元二却在高谈低诉中充荡着绵绵的离别伤情。情浓处,王维不由得吟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元二先生,请你干了这最后一杯酒吧,等你出了阳关,就再也不会遇到熟人了,再也不能这么痛痛快快地与朋友一起饮酒了。
王维除了是诗人、画家,其实还是一位音乐家,所以他的这首诗一定是“吟唱”出的,而且是“啸唱”的。王维曾有诗句“弹琴复长啸”,“啸唱”本就是他的长项。此诗吟出后,立即流布于世。因作于渭城,且以“渭城”二字开头,人们就把以此为歌词谱成的歌曲,称之为“渭城曲”。后又因内中关涉“阳关”(在今甘肃敦煌附近),而阳关与北邻的玉门关同是当时通往西域的重要交通门户,故人们又把此歌称为“阳关曲”。人们在演唱或用古琴演奏此曲时,除了增添衬词衬句外,往往要把原诗反复唱三次,故该曲又被称为“阳关三叠”。
一首看似平白的送别诗,一句看似寻常的“劝君更尽一杯酒”,为千古别情涂染了多么丰厚的感情色彩!
宋人江洙曾把在异乡遇到老朋友与久旱时降雨、娶妻入洞房、金榜题名并列为人生的四大喜事,可见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一次与故友的相逢是何等不容易,其惊喜心情又是何等的不寻常。有相逢就有离别。相逢是大喜大悦,那么离别就必然是大悲大痛、大忧大愁。但在中国古代文人看来,这悲痛与忧愁却多掩留在心里,经过歌的辅佐、酒的促动,演绎成一种唯美的意境。这也为后人解读古人怎样交友、如何待人,甚至朋友在相会、分别时都有哪些情节留下了极大的艺术构想空间。
“秋声无不搅离心,梦泽蒹葭楚雨深。”这是唐人杜牧与友离别时的痛,痛前路的艰辛。“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这是唐人韦应物与友相会时的喜与叹,叹岁月的无情。“客愁旧岁连新岁,归路长亭间短亭。”这是宋人范成大的离别之愁,愁归路之漫漫。“天公也自惜君行,小雨霏霏特地不成晴。”这是宋人韩元吉别友时的无奈,无奈命运的舛错。
但离别也并非总是伤情的,文人的通达、诗人的豁阔、士人的激越,在最应悲哀时却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到底是谪仙人李太白,终是与众不同。与朋友分别时不但毫无悲戚之叹,见朋友一边唱着歌一边踏着舞来送别,反而认为这才是真情,才是比千尺潭水还深还厚的送别情。
伤情也罢,激情也罢,都是表面形式,由朋友的离别而引发的情感涌动总是难免的。这时,酒和歌就拿来充作最主要的辅佐料和催化剂了。
酒,离别时的酒,的确可以让离别之痛得以一时的麻醉,“别离岁岁如流水,谁辨他乡与故乡”,唐人李欣的劝解也的确起了点儿作用;也可以冲淡一时的愁困,“醉别何须更惆怅,回头不语但垂鞭”,王昌龄毕竟是在边塞呆久了的诗人,化解愁困的方式也带有军事味儿。酒更是彼此友谊的促进物,“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老夫子杜甫有时也是颇放荡的。
酒有了,饮足了,那么歌呢?“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操不是提倡有酒必歌吗?“诗言志,歌咏情”,与朋友相遇、离别不正是情感浓郁之际吗,怎能无歌?且诗人都是感情充沛之人,都是性情中人,无歌无曲,岂不大煞风景?岂不有违了诗人的本心本性?
“瑟瑟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王昌龄诗句)如果离别是在军帐中,奏乐起舞倒也是体现壮怀激烈的别样离情。“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环。”(李贺诗句)行旅中的离别,击箸以歌、弹剑为歌是常有的事,如果连箸、连剑也没有呢?你看,那马首系的铜铃不也可当作伴歌的乐器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明知朋友此去有死无生,但燕太子丹还是在送别荆轲时如此地长啸放歌。
酒与歌,升华了离别之情,浓郁了朋友之爱,在精彩纷呈的离别诗中,充当了重要角色。
珍惜吧,友情!珍惜吧,别情!珍惜吧,人生。
阳关汉时为阳关都尉的治所,晋时在此置阳关县,唐时的阳关已受风沙侵蚀,成为荒漠边关的代名词。由于沙漠的侵蚀,阳关终于被流沙吞没了,故古人有“阳关隐去”的說法。王维的《阳关曲》流传千古,而阳关故城早已无存,那么故址今在何处?说法不一。后经考古工作者及有关专家多方论证,认为阳关应在敦煌市南湖乡西隅的“古董滩”上。现在的阳关景区包含阳关博物馆和阳关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