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见到你
王菁菁
合格的盆景师如何养成?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同的工作反复做,历经多年才能总结出一套自己的东西来。
北京市朝阳区白鹿司北街距离京哈高速不远,是东南部的京城近郊,尽管城市开发进程很快,但仍还保留着几分质朴的意味。采访当天正好赶上北京东边下雪,尔后又是刮得人几近睁不开眼的大风。辗转了一个多小时后,当“大观堂盆景园”几个金色大字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我忍不住感慨:大自然的威力和魅力,是人类永远都无法藐视的。
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此次策划寻访的“终点站”,理由并不复杂。建于2014年的大观堂盆景园是目前北方地区盆景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一处基地,所展示与养护的上千盆盆景90%来自日本,还有少量则来自台湾地区。更值得一提的是,该基地每个月都会邀请日本的盆景专家来此为学徒授课,盆景大师小林国雄就是老师之一。
并非盲目自大与排外,盆景本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艺术,如今却反过来让异国的名家“师之长技以授之”,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不少值得业界深思的话题。
“首先,当前日本的盆景做得最好、传承有序,人们的认知度很高,这是世界公认的。他们的盆景制作已经形成了一个科学的系统——做造型凭的是经验,养护则是数据化。有记载的、最早一件传承有序的的盆景现在也在日本,宋代的,被一个家族一直养护著。而现代中国的盆景因为历史断层的原因,整体水平确实与对方有一定差距。”该盆景园负责人孙志文说。他还解释道:“现在国内盆景的派别有很多,但是随之一些怪现象衍生,比如为了迎合市场,强迫树七弯八拐地变成个‘福字。还有越做越大,因为中国人追求经济效应,同样的价格,当然大的才值,这都是误区。鉴于此我们想给年轻的从业者一个比较高的技艺学习起点,希望他们汲取精华,这对推动盆景艺术在国内的发展,也是一种努力。”
艺术无国界。的确,走进基地的展示养护区,即便是外行,也能激起心中对美最原始的反应。“你看这一盆,是木村正彦的作品。”孙志文介绍道,“这棵是倒过来栽活的,再根据美感而设计造型,我们看见的上面这个部分其实是根,是一个特别神奇的创意。”
由于在野外经历风吹雨打,很多时候,一棵树只留下一点点存活区,所以取材很重要,既要养活,又要留根。木村正彦就做过一次业内著名的“大手术”。“比如木村先生的这件盆景,取回来之后先把皮拉开,把里面的树干锯掉,保留皮与根,经过好些年,成活好了,再把它拉开……就这么一点点的留根去干,你看现在这个盆景就是靠这一点儿‘水线来提供养分而存活。”孙志文说。
据悉,该基地养护的盆景,盆龄大多在五六十年左右。“成品都是经过大师的手,每个枝条怎么留、留多长,都是大师决定好的。多一分就繁琐,少一分有缺憾。因此我们要做的就是维持现状,不让它再生长,也不会枯死。”
由于正值北方的冬季,盆景园的主要工作是控制温度与湿度,保障它们越冬,相对比较清闲。采访的当口,正巧碰到两位年轻学徒——王雨和刘哲,应记者邀请,他们爽快地现场演示了一下平日的工作。
其实,盆景的养护修剪最繁忙的时候是在春夏秋三季。这种学习过程也没有想像中的简单,最基础的浇水就有可能要花上一两年。对学徒来说,通常五六年后才有资格辅助师傅做造型;要想对于枝条的生长方向有话语决定权,没有十年的功夫做不到。因此,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同的工作反复做,历经多年才能总结出一套盆景师自己的东西来。
动作重复度高、枯燥,消磨心性……正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不适,基地的学徒也经常是来了又走。即便包吃住每月4000元左右的薪水对于刚出校门的毕业生而言并不算太差,但很多人宁愿选择找个两三千元的活儿,也不想做这个,因为觉得“不体面”。
孙志文说,北方人养盆栽最担心是能不能养活。因此基地要做的就是打消这些顾虑,盆景可租可售,并且从养护到修剪、病虫害,甚至临时寄养,都对买家终身负责。但预计下来,光养护就需要十来人的小团队,目前仍然不够这个数。
他还给记者算了笔小账,“请日本老师过来教授,根据资历的不同,日薪从5000元到8000元人民币不等;而且我们也会出资选送学徒去日本学习,但因为不适应几近苛刻的技艺要求,有的人回来后就离职了。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人、技术与环境的问题。尤其是人,如果年轻的学徒不能沉下心来学习,对他们来说是时间的浪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虽然学徒们常戏称自己“跟种菜似地天天一身土”,但无可否认,这是一个越老越到“黄金期”的职业。盆景虽不会说话,但它也有生命,或许它并不介意养护自己的人名头如何,只要能够用心呵护,它会以生机与活力回报一句:“很高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