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与耀华玻璃公司创建有关的珍贵信函_观点_

张丽敏

【关键词】耀华玻璃公司；许熊章；信函；近代民族工业

【摘要】1921年，有着“南张北周”之称的民族实业家周学熙与比利时乌得米财团合作，在秦皇岛开办了远东第一家机械法生产玻璃的企业——耀华玻璃公司，开启了我国民族玻璃工业的创业之路。本文介绍了当时驻比利时使馆领事许熊章写给国民政府农商部的一封信函，从中可还原耀华玻璃公司的创建历史，折射出我国民族玻璃工业发展的最初契机。

1921年，有着“南张北周”之称的民族实业家周学熙与比利时乌得米财团合作，在秦皇岛开办了远东第一家机械法生产玻璃的企业——耀华玻璃公司，开启了我国民族玻璃工业的创业之路。本文以当时驻比利时使馆领事许熊章写给北洋政府农商部的一封信，来还原耀华玻璃公司的创建历史，详述我国民族玻璃工业发展的最初契机。

信函为纸质，长27厘米，宽16厘米，原有11页，其中第7页缺失，现存10页，保存完好，因年代较久，纸面略泛黄。正文用小楷书写在“中华民国驻昂维斯领馆”专用信笺上，字迹清晰工整。

“昂维斯”，今译作安特卫普，是比利时的最大港口和重要工业城市。由档案记载可知，此函由“中华民国驻昂维斯领馆”寄往北洋政府农商部，现存放于耀华玻璃厂档案室。其上未标明年代，据耀华厂志记载，文中所称的“秦皇岛玻璃公司”名称存在时间为“1920—1921年12月”，且信函有“是厂总办已于本年正月初一离欧至秦皇岛，与开平煤矿总理议决进行方针”句，据相关资料显示，该“总办”即为饶明[1]，其与中方代表签署《合股应商文件》的日期为“1921年正月十一日”。结合上述两因素，推测信函写作时间为1921年2月—12月间。

1903年，比利时人埃米尔·弗克发明了机器连续制造平板玻璃技术——“弗克法”（有槽垂直引上法）。此法生产的平板玻璃产品质优量丰，很快替代了传统玻璃生产手段，并占领市场。1914年，以此法生产玻璃的工厂在比利时建成。1920年，比利时乌得米财团取得“弗克法”在中国制造玻璃的专利权，在布鲁塞尔成立秦皇岛玻璃公司，计划在秦皇岛建厂。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碰到了许多困难，因此欲转让该专利权。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领事许熊章悉知此事，遂致信时任农商部总长的周学熙，希望我国能利用此技术，建立自己的民族玻璃工业，打破国外对我国玻璃行业的垄断。之后，由中方开平矿务局与比方乌得米财团合作创建秦皇岛玻璃公司之事达成共识，并很快进入具体协商实施阶段。身为当时驻比利时领事的许熊章，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深入了解了新旧两种玻璃制造方法的优劣，深感新方法将为我国玻璃生产带来巨大利益，因此写成此信，函寄农商部，期望进一步促进中比合资秦皇岛玻璃公司的建设进程。

信函标题为“中比制造玻璃实业之组织用福尔哥制片面玻璃之完善秦皇岛玻璃公司之建设”，占3行。

正文如下：

秦皇岛玻璃公司成立于一千九百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号，其目的在利用福尔哥新法在中国设立工厂，制造平面玻璃。该公司既系中比合办，厂址复设在中国境内，对于中国驻比领馆自当开诚接洽一切，特邀请参观比国沙尔勒尔洼省端蒲额米玻璃厂。因该厂亦系有福尔哥新法专利权制造玻璃故也。参观该厂后，为比较起见，复约同参观用旧法以人工吹制玻璃厂。彼此两厂阅毕后，其巧拙利弊自易辨别矣。愚见：秦皇岛玻璃公司以福尔哥之新法专利在中国制造玻璃供给吾国之需，每年大宗输入不必仰给于外来，且中国人工便宜，煤价较低，成本既轻，运输上之损失亦较少，且可希望将来输出亚洲、南洋他国也。兹特将比国端蒲额米历来研究所得，以致发明福尔哥之新法历史略列于左：

旧法制造玻璃

曩者制玻璃之旧方法，以一人持一空心铁杆，其杆之一头处取已熔之原料。该物既热且带凝性，与铁杆易于粘合，其熔质粘于杆上既夥，则执而吹之，同时动摇烘烤，始成长圆管形。脱去铁杆后，由纵面而分裂之，复运送至炉中烘热，再用木具压之使平，而后截切，方得平坦面玻璃焉。是法慢而且难工，价昂贵，随吹工手艺之巧拙而分出产之优劣。厂中空气炎热，呼吸不便，兼之吹气丧肺，颇伤身体，玻璃匠因此促短寿命，其工价之贵良有以也。六十年前，经蔚黎炎门克纳尔科创用机械以代人工之议，使铁杆提玻璃熔质，由下而上伸长玻璃之原料，直成片形，无须用炉烘平，其成价既称便宜，而工人亦免丧身之患，较之旧法，不啻天渊之比。惟其理固佳，实验尚欠完备，所以片升愈高，而其下方则愈狭，渐缩成三角形。试验再三，仍未得良善之能决。嗣后改用机力由上而下令玻璃片从一缝中露出，宽狭自与缝形相等，前病遂疗，颇为幸事。奈当玻璃质下降时下重上轻，厚薄不一，常至半途破裂，当设法用机器接托，以减其下降之重力。然所造就之玻璃不透光明，难堪适用。仟八百八十六年至仟九百零二年之中，卜斯百尔昂而艾氏与跛鲁西慕氏用机力横拖玻璃，虽前项弊病可免，然玻璃片成后须平置之时与机器彼此接触，亦易使玻璃受不良之损失。

阿扶蛮，比国之技师也，欲从根本上解决前项之困难问题。仍用机提原质由下而上之法，伸成圆管，查首次中之病端，系宽边渐减缩障碍进行故乏，结果欲令成管形，而实际上必得一三角形，后利用空气冷度力，以预防其减缩，则管形成而无减缩厚薄之弊。斯法为美人所采用后复加以改良，方法日新月异，随时进步，数年来伸吹机之效果遂得由此发明焉。

解决法之完美

哀媚楼福尔哥氏，比国之名誉矿师，曩充玻璃社会会长，现任端蒲额米厂总办，已觅得一改良方法。其创意之人虽系哀媚楼哥伯氏，徐麦玻璃厂之技师，然关于实验上之所得则全赖福尔哥之力。其所用之机器亦甚减单，一标浮器，又名发源器，上边挖空兼钻一长缝，缝门在原料平线之下，玻璃片由缝中出，其凝结力已厚，然后下铁丝网与玻璃质相接，再用机力将网上提，于是玻璃之熔质亦次第上升，在发源器之上热度亦渐低，故玻璃愈高，则其熔质已坚固，不受他质之渗入或变形之弊。福尔哥曾在端蒲额米厂中建一小炉，其面积仅十八平方密达，等于平常玻璃厂中所用之炉五分之一，伊牺牲十五年之研究，由一而建二，由二而建三，实验二年后，其出产已近三万平方密达。而其所造之玻璃与人工所制无异，但以成价而论，较之旧法则便宜百分之四十矣。按端蒲额米厂每架机可月出二万三千二十方密特，其厚薄约0.002均匀。

玻璃价值及其新旧法中弊病之大观

制造玻璃，在旧法中所宜预防者有数种：一炭灰，玻璃质在炉内外四壁熔化时，若他熔化汁遇之则易生泡；二玻璃复烘烧时，亚鲁加利漂浮面积间易于粘染斯质；三当平舒成片之际时存留痕迹。以上各种问题在福尔哥法内须无障碍。是以福尔哥法用则其出产不失玻璃之纯质，而其双面之光华精彩毫无损碍。惟关于完全免去暗痕一节，现端蒲额米厂中正在研究改良之法，纵不能达到全美目的，必有减轻之希望。福尔哥……

（此处缺一页）

……原料皆完全熔解，故端蒲额米厂中所得玻璃汁在百分之内可以利用七十分，而旧法则仅能用五十五分矣。人工一节尤为单减，曩者制造玻璃应用人之名目如左下：首次吹工、二次吹工、收除玻璃丝者、护送玻璃筒之妇女、割裂玻璃筒者及其帮助、平舒玻璃者、提石夫、开栅儿、护炉夫，三班计算，其数应在二百八十五人以上。今端蒲额米厂用六十八人，分成四班足矣。若仅以三班计，则用五十一人绰绰有裕。而其所用之工人，除专门工头外，可以随便雇佣，因其余工人纵用毫无经验于玻璃工厂者，亦能作工，无碍制造，故工价廉，而工人亦易得。该厂玻璃成价较便宜他处百分之四十者，有由来也。

利用福尔哥法之扩张

自千九百零四年，福尔哥法已见用于比国公司，其宗旨欲令斯法普及世界。推广势力不料欧战发生，前项计画遂成画饼。近值欧洲和平恢复后，在捷哥司诺发几国中已建二厂，一在阿斯多米司，二在勃来斯打。至于他处之建造，尚未完工者甚多，如在英境内之昆薄那须，在法之举塞为西，在和兰之马斯路易，在希腊之彼矮，在日本之河马加沙，几皆用福尔哥之法制造。现德人亦利用是法，于本年间已起首建立同样玻璃厂。迩来比人提议在中国组织秦皇岛玻璃厂，皆欲减少运输之损失，以得本轻利厚之意。查比国所制之玻璃世界驰名，今该公司派其有成绩技师往吾国经营，正盼吾国实业家之扶助，早日成立，则获利可以预期。且该厂购有用福尔哥法在中国有专利制造之权，兼有开平煤矿公司燃料之供给，厂地设在秦皇岛，其资本总数为八百万佛朗，每股五百佛朗，华、比人认购股份各半。是厂总办已于本年正月初一离欧，至秦皇岛与开平煤矿总理议决进行方针。厂中伸机八架，预算十个月中应出一百五十万平方密达窗户玻璃。是厂与煤气抗火物质及将来之铁厂毗连，每年应获之利益约在十六万五仟英镑，即一本一利之谓也。观其预算案之明决，其机械之精美，及其用人行政筹画精良，可谓尽善尽美矣。查中国海关玻璃由外国进口，每年得三百万密达见方，若此厂设定，其每年之产额可抵进口之数而有余。成本既轻，销路必广，将来非但抵制外货之入口，且南洋一带亦可相机输出也。该厂既有福尔哥法专利之权，亦不虑他厂之设立。盖非用福尔哥法制造，即难得如此之良效果也。深盼国人重注意之，勿视以为空谈而失此大好之机会也。

许熊章谨识

上世纪20年代，玻璃已在中国广泛使用，但国内玻璃工业几乎一片空白。由于玻璃需求量很大，但基本靠进口，有着“近代民族工业之父”之称的周学熙等人准备筹建玻璃公司。开滦矿务局总理、英人那森[2]对弗克玻璃制造法十分认同，认为如能在中国应用，定能谋得厚利，提出开滦应利用此技术生产经营玻璃。身为滦州矿务公司董事长的周学熙及滦矿诸多董事建议另行组建新公司，独立生产经营，并将未来公司取名“耀华”，由滦矿、开平各拨款附入，作为股本，其经营亦由开滦局代为经理。而准备在中国建厂生产玻璃的比利时秦皇岛玻璃公司在具体实施计划过程中遇到种种困难，欲把他们取得的在中国使用弗克法制造玻璃的专利权转让。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并很快进入具体实施阶段。

许熊章，字渭滨，湖北武昌人。1903年官派比利时留学，回国后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通商司司长，1920年4月出任驻比利时昂维斯（安特卫普）领事，1921年9月去职。中比合作办玻璃公司之事，得益于他的大力支持和积极运作。在双方已达成合作意向后，他再次发函强调利用新法制造玻璃的巨大利益，及对中国民族工业发展的积极意义。

在此信函中，许熊章首先肯定了在国内设立玻璃工厂的优势，一可抵进口，二人工便宜，三煤价较低，四运输损失少，五市场广阔，可解决国内玻璃供不应求、全赖进口的局面，使“在中国制造玻璃供给吾国之需，每年大宗输入不必仰给于外来”。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许熊章详细介绍了新旧两种玻璃生产工艺的具体操作方法，使其优劣高下立见。传统工艺“慢而且难工，价昂贵，随吹工手艺之巧拙而分出产之优劣。厂中空气炎热，呼吸不便，兼之吹气丧肺，颇伤身体，玻璃匠因此促短寿命，其工价之贵良有以也”。新工艺则优势巨大：一是价格便宜，产量大，质量优——“但以成价而论，较之旧法则便宜百分之四十矣。按端蒲额米厂每架机可月出二万三千二十方密特，其厚薄约0.002均匀”，福尔哥法“原料皆完全熔解，故端蒲额米厂中所得玻璃汁在百分之内可以利用七十分，而旧法则仅能用五十五分矣”；二是节省人工，利润丰厚——“若仅以三班计，则用五十一人绰绰有裕。而其所用之工人，除专门工头外，可以随便雇佣，因其余工人纵用毫无经验于玻璃工厂者，亦能作工，无碍制造，故工价廉，而工人亦易得。该厂玻璃成价较便宜他处百分之四十者，有由来也。”

信之末立足全球，详细介绍了福尔哥法在世界各国的推广，并从谋求民族工业发展的立场，为我国民族玻璃工业的发展指明了方向：“该厂购有用福尔哥法在中国有专利制造之权，兼有开平煤矿公司燃料之供给，……每年应获之利益约在十六万五仟英镑，即一本一利之谓也。”“查中国海关玻璃由外国进口，每年得三百万密达见方，若此厂设定，其每年之产额可抵进口之数而有余。成本既轻，销路必广，将来非但抵制外货之入口，且南洋一带亦可相机输出也。”“深盼国人重注意之，勿视以为空谈而失此大好之机会也。”

许熊章的这封来信对我国引进“弗克法”玻璃生产技术，成立中比合资“耀华机器制造玻璃股份有限公司”，乃至对整个民族玻璃工业的发展，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1921年12月22日，中方以李伯芝[3]等为代表，比方以秦皇岛玻璃公司毛立司·罗遮[4]为代表，签订《华洋合股合同》，议定在秦皇岛建厂，在天津设公司，将公司定名为“耀华机器制造玻璃股份有限公司”，资本各占50%，共12000股。工厂于1922年春动工兴建，1924年9月，一号窑建成投产。投产后，年生产玻璃16万标箱，超过设计能力1万标箱，产品畅销全国，并远销日本、美国及东南亚各国。1933年二号窑建成投产，年产玻璃增至26.6万标箱。耀华公司由此成为当时远东玻璃制造业的骄子。

许熊章对比利时乃至欧洲的玻璃工业如此了解，除其驻比利时领事的身份原因，还因其是我国清政府时期第一批公派比利时留学的学生。光绪二十九年（1903），当时的湖广总督端方得知比利时实业教育甚为欧洲各国所许，且留学费用较美、德、法等国略省，毅然主张在当年派24人赴比留学。在收入《端忠敏公奏稿》的光绪二十九年二月《选生赴比学习实业折》中，端方奏道：“查近日西方各国讲求实用教育，以为富强之基，其实业学校，如工业、商业、农林、路矿，无不精研实验，各有专门。比利时国在欧洲西部，其教育、工业技术、制造、矿业各有专修学校……故其工艺则机械最精，矿产则煤铁最富……比国实业交精，诚能多派学生前往肄习，他日学成而归，上足以备任用，下足以裕资生，实于大局无不裨益。”许熊章即是其中的一员。临行前，端方以曾国藩语“以刚大作忠义之气，以经思窃制造之术”赠送，勉励学生“尽心研究，克底于成”。众留学生不辱使命，不仅谙熟西洋诸业精髓，而且在学成后皆选择归国报效，在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中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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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习尔·饶明，比利时沙洛罗洛波银行董事，1920年曾代表乌得米财团（沙洛罗洛波银行为其一部分）与米乞尔（以自己的名义并代表伦敦商业银行董事哈德雷）订立合同，购买弗克法技术在中国应用的专利权。

[2]瓦尔德·那森，时任开滦矿务局总理，于1923年11月回国。其弟乔治·纳森，后成为耀华机器制造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理。

[3]李士伟（1878—1926），字伯芝，河北邯郸人，1902年留学日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1906年回国，曾任北洋师范学堂监督、山西井陉矿务局总办。1915年任中国银行总裁，1921年任内阁财政总长。1922年3月至1926年12月任耀华玻璃公司总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