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能否重圆
赵希利 李喜萍
西安博物院典藏历代铜镜近4000面,数量多,种类全,品级高。这些精彩的历史文物静置在藏品库房,虽得到很好的保护与研究,但尚未有机会向公众展示,为了充分发挥博物馆公众教育的职能,传播优秀的中华文化,2015年5月18日世界博物馆日来临之际,我院推出自主陈列展览《清冶铜华 光耀长安-西安博物院藏铜镜精品展》,为了取得良好的展览效果,我们对部分上展铜镜进行了保护性修复。通过专业、细致的工作,这些历经岁月的侵蚀,锈斑蒙翳、断裂难支的铜镜复原了历史原貌,大大提升了展览的视觉效果。
根据文物修复的原则,在修复之前我们制定了完备的文物修复方案。在调查文物资料时,我们发现铜镜的文化内涵非常丰富,作为照容理面的生活用具,铜镜朝夕陪伴在人们的生活中。人们将自己的思想与情感熔铸在铜镜中。某些铜镜的残与缺是古人刻意而为,人们用铜镜做爱情信物,“破镜重圆”传递了分而复合的情感;用破镜随葬表达灵魂不灭的思想。对这些残镜我们应该维持原状,不宜做复原性修复。
今天,我们在展示西安博物院铜镜保护与修复的成果的同时,也得以共同来鉴赏富含文化信息的残镜之美。
一、铜镜保护与修复
这次需要修复的铜镜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锈蚀严重的,需要清理污物及浮锈,另一类是将断裂为几部分但并无缺损的铜镜进行接合加固。
1.除锈保护
这次需要除锈的铜镜占比较多,这部分铜镜的特点是形制完整,品相较好,但是锈斑污物较重。对这部分被铜锈污染的铜镜,我们应用探伤仪检测铜镜内部结构及其是否有裂痕等损伤,使用x射线荧光光谱仪对铜镜本体进行元素分析,使用显微红外色谱仪对文物表面的锈蚀及其污染物成分进行检测。然后根据检测结果用乙醇、棉签、小刷子、竹签清洗表面泥土,应用手持式超声波清洗仪清理锈蚀,用微晶石蜡封护。经过科学专业的除锈处理后,这些遭受尘垢蒙蔽的铜镜终于展露出了清晰的面容。
双鸾衔绶葵花镜(图一、图二),八出葵花形,双鸾于圆镜纽下方相对呈飞翔姿态,昂首衔绶,尾翼高扬,所衔绶带相系向上方伸出一方胜,纽上方对称亦饰一方胜,双鸾正下方饰一朵双脚云纹。近缘处一周凸弦纹与镜缘形成的八瓣小区内相间饰有蝶恋花与雀鸟纹且对称分布。这面铜镜双鸾衔绶纹饰布局独特,造型和谐对称、舒展大方,是唐代铜镜中的珍品之作。经过除锈保护后,这面唐代双鸾镜抖落岁月的风霜,重又银光如水,鉴映佳人。
2.残镜接合
铜镜出土时许多已经残破,特别是唐代铜镜镜体硕大,合金配比特点是锡的含量显著增高,而锡元素的特点是硬度高,亮度高,但是质地比较脆,遇外力撞击不易变形,但极易断裂,甚至离断为数块。这类铜镜通常随葬时是完整的,因为墓室坍塌或遭外力撞击而残损。这些铜镜残而不缺,可以拼合复原成一面完整的铜镜,对这类铜镜就需要借助科学仪器和修复技师高超的技艺进行复原修复。文保技术人员首先会采用专业的文保仪器对铜镜进行探查损伤、元素分析及表面锈蚀检测,据此制定具体的修复方案,修复时经过拼接、黏合焊接补平和打磨上色做旧等步骤,在文保专业人员的精心操作下,这些破损的铜镜旧貌焕新颜,重现光彩。
双鸾衔绶葵花镜(图三、图四),镜体硕大,八出葵花形,两只鸾鸟口衔绶带,尾羽飞扬,隔纽对舞,纽上下各饰一在云端上奔跑的瑞兽。双鸾衔绶镜盛行于唐玄宗至唐德宗时期(712-805)。镜体端庄大气,图案格调优雅,象征吉祥太平的鸾鸟,与绶(寿)带共同表达了人们祝福吉祥幸福、健康长寿、幸福美满的愿望。
这面铜镜出土时碎裂为四块,原用胶粘修复,但牢固性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胶质老化,极易开裂,既不安全,也无法陈列展出,必须及时予以修复。我们依照传统技法,用石膏为铜镜做托模,将铜镜固定。铜镜断口处磨出V型槽,调平后以502胶点粘,再经过锡焊、打磨、补色、抛光、封护等步骤后,这面铜镜完整再现了盛唐时期的风采。
二、残镜鉴赏
铜镜是上自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在使用的日常器物,自齐家文化一直到清朝中晚期,在长达四千年的历史中一直陪伴在人们的生活中,是人们的亲密伙伴,又是时代文化的载体,更为独特的是人们还将铜镜作为媒介,通过破镜、碎镜等行为沟通天地,表达爱的情意。
1.破镜文化:灵魂不灭
考古资料显示,有一定比例的铜镜出土时已经残破为数块。铜镜作为形制扁平的青铜制品有一定的脆性,遇外力重压容易破碎,特别是在坍塌的墓室,这种情形比较常见。但是部分从未盗扰的墓室出土有破碎铜镜,这些破碎的铜镜有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有的甚至仅为随葬碎镜中的一块。破镜现象在秦文化中尤其突出,秦人墓葬中出土的铜镜约有80%是破损的,有时甚至达100%。而同时期的楚文化等地区却很少有破镜出土。专家考证这与秦地与北方草原相邻,受中亚地区普遍流行的碎器随葬习俗影响有关。破镜习俗在汉魏时也时有发现,唐以后消失。
将器物击破后随葬的习俗源自古老的万物有灵观。古人认为人死后灵魂会脱离人体而成为鬼魂,物质实体打碎后,其灵魂也会继续存在。万物有灵,生者用其器,亡后用其魂。这种观念在丧葬活动中的表现形式就是将某些死者生前的常用器具先打碎,再放入墓室或棺内,铜镜就是古人选择的碎器对象。汉代至唐代中前期,各地墓葬中的兵器多数都是被砸断或击弯后才放入墓中的,有些则是砸断后只将其残余部分入墓随葬。唐开元二十九年,政府下令限制厚葬,倡导薄葬,“禁止百姓以金银铜锡随葬”,从此以后,“破器”对象仅限于陶器。据民俗调查显示,这种习俗在近代北方地区依然流行。
破镜隨葬有两种方式:一是残镜,即残缺不全的铜镜。考古发掘出土的铜镜有的不完整,局部缺损,有的只有一块残镜片。这种不完整的铜镜是在随葬前将完整的铜镜击破后取其部分入墓随葬,打掉的其余部分不放入墓中。二是碎镜,一般碎裂成数块。这类破镜多是就地砸碎留在墓中的,也有些是在墓内或墓外砸碎后再将其碎片散布墓室。二者做法虽略有不同,但就随葬方式而言是一样的。
2.半镜文化:爱情信物
破为两半的铜镜则寓意着爱情。“破镜重圆”是对失而复得爱情的最好注解。与西方以具柄镜为主不同的是,中国铜镜自齐家文化出现之始就一直是圆形具纽镜。人们将圆圆的铜镜当作爱情的信物,姑娘出嫁时往往用铜镜做嫁妆,希望婚后生活如铜镜般圆满;人生如遇变故必须夫妻分离时,则破一镜双方各执一半,期待他日重逢时执镜相认,“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的典故讲述的是南朝陈国附马徐德言与妻子乐昌公主的爱情故事。唐孟棨《本事诗·情感》载:南朝末年,陈国將要灭亡之际,一向恩爱的陈太子合人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恐国破后两人将要离散,因破一铜镜,各执其半,相约于他年正月望日卖破镜于集市,冀得相见。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两人依约凭半镜相聚于长安。后人用“破镜重圆”比喻夫妻离散后重又团聚。
考古发掘资料显示,自战国开始人们就有将铜镜一分为二分置夫妻棺内(前)的随葬的习俗,当一方去世时,将生前所用铜镜破为两半,半面随死者下葬。另一方去世时,再将剩下的半面与之随葬,从而使夫妻在地下“破镜重圆”。1958-1959年在河南洛阳烧沟发掘的第38号夫妻分穴合葬战国墓中,男女两棺各出半面素镜,从两个半镜的断痕上看,二者完全吻合;1956年鄂州发掘了两座六朝古墓,分在两座墓的铜镜竟然严丝合缝,合成了一面完整的铜镜;2003年安徽省怀宁县发现两座唐墓,相距约3米,分别出土了古铜镜各半块,两块破镜完全吻合,映证了唐代“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江西星子县北宋夫妻合葬墓男女分室墓出土的铜镜男女棺各置一半。
西安博物院收藏有一面纹饰独特的唐代五岳镜(图五),圆纽,镜背中心的纽和主区的四山构成了五岳,四山间有大象、狼、虎和犀牛,纽周围饰海水纹,其间对称分布四只燕子,海水外八朵草花环绕。这面铜镜出土时即破为两半,出土状况不详。依前文分析,这面残为两半的铜镜当是诠释唐代爱情故事的信物,代表着相爱的人即使分离,也总有破镜重圆的一天,所以此镜不必进行复原性修复。
3.特种工艺镜
古代技艺高超的制镜匠师运用多种工艺技术创造出异常华美的特种工艺镜,这些铜镜因为运用多种材料复合装饰,随着时间的流逝,容易产生饰品脱落的现象,保护修复时对修复人员的专业知识及技术水平要求都很高,故应特别慎重。
西安博物院收藏有金、银壳镜各一面。金壳镜非常厚重、完整,在全国发现仅此一面,非常珍贵。银背镜出土时镜体已佚失,仅存银质镜背包壳,但银镜壳的纹饰制作精美,图案繁密,是唐代特种工艺的代表之作。金银壳镜制作时先在镜背贴以金板或银板,其上锤揲出各种纹饰。制作极为精细,是唐皇室御用之物。据《旧唐书·高季辅卷》载“太宗曾赐金背镜一面,以表其清鉴焉”,这里所述的“金背镜”指的就是背面贴金壳的铜镜。
八角形狩猎纹银镜壳(图六),出土时镜体已佚失,仅存银质镜背包壳。上面锤揲出二组骑马射猎的图案,每组图案装饰两两相对,猎人骑在飞奔的马上,搭弓射箭,瞄向奔逃的山羊、野猪、梅花鹿、野兔,纹饰的间隙填饰折枝花草、峰峦、雀鸟等。造型生动,纹饰清晰,图案繁密但布局有序。这件银镜壳虽然镜体佚失,仍不失为一件珍贵的历史文物。
金背瑞兽葡萄镜(图七),八出葵花形,镜背贴一金壳,其上锤揲出浮雕式装饰纹样,追尾式双兽纽,主区纹饰以中部为一周凸棱隔为内外两区,内区饰八只瑞兽嬉戏攀爬在蔓草之间,缠枝花草向外区蔓延过梁,外区盛开的花草与果实累累的葡萄之间有两两相对、姿态各异的瑞鸟。纹饰繁密而布局有序。此面金壳镜胎体厚重,金壳质细光亮,制作精致,雀羽纤毫力求毕现,极具盛唐富丽堂皇的艺术风格。
螺钿花鸟镜(图八),八出葵花形,圆纽。镜背纹饰为散点式构图,纹饰是由螺蚌制成的饰片粘贴于镜背形成图案,各种纹饰对称分布,原来花纹间有镶嵌物,惜已脱落,镜背散点式贴饰各式花、飞鸟、流云和如意形花朵等螺钿饰片,每个螺钿片上都用细阴线刻划出细小的纹饰,花瓣的茎脉、飞鸟的眼目、羽毛都刻划得极为清晰细腻,色彩斑斓的螺钿片光彩莹润,艺术效果极佳。
螺钿工艺需先在器物表面髹涂大漆,再于漆地上贴以蚌饰图案,然后打磨平滑。这是中国古老的漆器装饰方法,应用在铜镜装饰上更显异彩纷呈,富贵华美。此面镙钿镜所饰贝饰片应有嵌物,出土时均已散失,无法得知其详。既嵌蚌片,又加嵌玉石,当称为宝装,故此面铜镜当为唐代的宝装镜。
西安博物院收藏的唐代金银平脱镜(图九),出土于唐代长安城三大内宫殿之兴庆官遗址,出土时仅余半面,金银箔片多已脱落,但从散落的联珠及精细的花卉可以看出这面金银平脱铜镜在唐代皇宫中曾经的华丽和高贵。目前西安出土的唐代平脱镜中非常精致而完整的一面是四鸾衔绶金银平脱镜(图十),收藏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嫁时明镜老犹在,黄金缕画双凤背”,这是今人经常引用的唐代诗人王建《老妇叹镜》诗中的经典词句,而“黄金缕画双凤背”也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指唐代的特种工艺镜——金银平脱镜。
金银平脱是唐代工艺技术中的一种华贵的装饰方法,做法是把厚度一般不超过半毫米的金银箔纹片粘贴在器物上,然后用色漆髹涂数道,再经打磨,直至饰片露出与漆面平齐,显示出漆地上的金银图案,故称为金银平脱。这种工艺做工精细,费工费料,做成的器物也因此极为美观华贵,为皇家贵戚、达官贵人的重要装饰品和馈赠物。
唐玄宗时曾大量铸造各种平脱镜,并与金银器、玉器、丝绸等一起对贵戚重臣和四方藩属进行赏赐。这种铜镜高贵华丽,但奢侈浪费,因而《新唐书·肃宗本纪》和《旧唐书·代宗本纪》均记载,在肃宗至德二年、代宗大历七年,先后两次下令禁止平脱器的铸造,此后制作金银平脱镜就陆续减少,至五代已基本绝迹。
铜镜是中国古代青铜艺苑的一颗璀璨明珠,著名金石学家罗振玉曾在《古镜图录》中称誉:“刻画之精巧,文字之瑰奇,辞旨之温雅,一器而三善备焉者,莫镜若也。”历经岁月的侵蚀,很多铜镜尘翳满面,开裂残缺,文物修复人员用巧夺天工的技艺使之光华重现,可喜可贺。但是古人通过残镜、破镜的手段传达了更多的思想与情感,对这部分看似残缺的铜镜,我们大可抱残守缺,欣赏这如断臂之美的残镜。
(责任编辑:李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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