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蔚
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宋代文学家、书画家,以诗、词、文、书、画兼绝而垂范青史。其书法历来备受书家喜爱。
苏轼小楷的研究现状
苏轼小楷是其书法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方面,但对苏轼小楷的研究却非常少,这是苏轼书法艺术研究的一个重大遗憾。其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由于政治原因,苏轼去世后,其书法曾遭禁毁,导致其存世作品大量减少。周辉《清波杂志》:“欲乞应天下苏轼所撰碑刻,并一例除毁。诏从之。时崇宁三年也。”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一“除东坡书撰碑额”条:“崇宁二年,有诏旨,应天下碑碣膀额系东坡书撰者,并一例除毁。盖本于淮南西路提点刑狱霍英所请。时庐山简寂观亦遭毁去。”
其二,苏轼的小楷创作相较其行草书而言数量要少得多。如他自己所言“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东坡全集》卷七十五《与谢民师推官书》);“余性不奈小楷”(此拓本序),历经千年后,其传世小楷作品更是稀少。兹列前人评语如下,可证此为学者之共识。
陈浩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评:“公小楷世不多见。石刻所传《赤壁》二赋及《归去来》诗词,蕈华亭疑是后人伪作,未可定也。”
观本卷题跋所言:
郭尚先:“东坡先生小楷,平生所见《金刚经》、《汝州谢表》,与此而三。而此最佳。”
冯鼎祚:“余幼年喜临《黄庭》、《乐毅》及唐宋元明各种楷书,独苏文忠公小楷不多见,惟《玉烟堂帖》中仅有《归去来辞》一篇。”
杜鼅:“东坡小楷流传至今者,《金刚经》、《汝州谢表》而外不少概见。”
张亮基:“坡公石刻小楷,真力弥满,诚所罕觏。”
曾协均:“向见坡公墨迹数种,皆纵横豪放,不可端倪,而小楷则不多见。”
孙毓桂:“余最喜苏书,见诸石刻者甚伙,独于此分许小楷,未尝一睹,心甚憾焉。”
罗振玉:“坡公小楷,予所见以《四十二章经》为绝作。此经曾刻入蔡友石观察《墨缘堂法帖》中。此刻精妙。殆与之相颉颃。”
以上诸公皆精于书道,敏于搜求者,所见不可谓不广。从其题跋可见,苏轼小楷作品,到近代能见的,只有《金刚经》《汝州谢表》《归去来辞》及《四十二章经》等少数几种,足显此拓之可宝,对其进行专门研究也是十分有意义的。
拓本内容
此拓本装裱成手卷,纵27.4厘米,横812.5厘米,其中拓片部分横81.3厘米(图一)。前后有题跋若干。正文刻石部分为小楷,89行,行25字,内容有四:一为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为《集归去来辞诗》,一为苏轼取陶氏《归去来辞》檃栝而成的辞,一为前后《赤壁赋》。
(一)苏轼题记及其所书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图二)
元丰甲子,余居黄五稔矣,盖将终老焉。近有移汝之命,作诗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独潘邠老与弟大观复求书《赤壁》二赋,余欲为书《归去来辞》,大观砻石欲并得焉,余性不奈小楷,强应其意。然迟余行数日矣。苏轼。
《归去来兮辞》(略)。此篇落款为“轼”字。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苏轼楷书墨迹《归去来兮辞》卷,楷书大如拳,日本东京堂出版《故宫历代法书全集》有影印,可作比较。但据徐邦达《苏轼<归去来兮辞>卷》(《故宫博物院院刊》,1992年第1期),该卷或为伪品,可供参考。
(二)苏轼书《集归去来辞诗》十首及诗序(图二)
予喜渊明《归去来辞》,因集字为十诗。
命驾欲何向,欣欣春木荣。世人无往复,乡老有将迎。云内流泉远,风前飞鸟轻。相携就衡宇,酌酒话交情。
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归路,不复向迷途。去去径犹菊,行行田欲芜。情亲有还往,清酒引樽壶。
与世不相入,膝琴聊尽欢。风光归笑傲,云物寄游观。言语审无倦,心怀良独安。东皋清有趣,植杖日盘桓。
云岫不知远,巾车行复前。仆夫寻老木,童子引清泉。矫首独傲世,委心怀乐天。农人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世事非吾事,驾言乡路寻。向时迷有命,今日悟无心。亭内菊归酒,窗前风入琴。寓形知已老,犹未倦登临。
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翳翳景将入,涓涓泉欲流。老农人不乐,我独与之游。
觞酒命僮仆,言归无复留。轻车寻绝壑,孤樟入清流。乘化亦安命,息交还绝游。琴书乐三径,老矣亦何求。
归去复归去,帝乡安可期。鸟还知已倦,云出欲何之。入室常携幼,临流亦赋诗。春风吹独立,不是傲亲知。
役役倦人事,来归车载奔。征夫问前路,稚子候衡门。入室亦诗策,出游常酒樽。交亲书已绝,云壑自相存。
寄傲知今是,求劳定昨非。聊欣樽有酒,不恨室无衣。丘壑世情远,田园生事微。庭柯还独眄,时有鸟归飞。
十首集字诗的艺术成就
此十首乃集字诗。集字诗指摘取前人诗赋中的字词重新创作而成的诗篇,温汝能《和陶合笺》卷四引樊潜庵语:“自七才子集唐,而后有集李、杜,集陶者矣,未闻有集字以成诗者;创之,盖自公始。且十律中,格调严整,语意流丽,欲寻一毫斧凿痕,不可得也。”
苏轼作诗,除了发挥诗的“兴、观、群、怨”的正统功能,还常常随心而运,达到“游戏三昧”的境界。纪昀《纪评苏诗》卷四认为此诗为消遣之作:“此亦借事消闲,不得谓之诗。然亦不恶。”
运作文字若有运斤成风之巧的苏轼,虽然在观念上想维持诗的严肃性,但却往往为文字游戏的魅力所召引,创作了诸如尖叉韵、禁体物、集字之类的诗歌。赵翼《瓯北诗话》卷五:“孔毅父集古人句成诗赠坡,坡答曰:……似讥集句非大方家所为。然坡又有集渊明《归去来辞》作五律十首,则不惟集句,且集字矣。”
苏轼这首集字诗,除了采用了《归去来兮辞》的核心词汇外,用韵亦包括了原辞的韵,整诗的意象、意境都富有原辞的特征,不仅做到了形似,而且达到了神似。《苏轼诗集》卷四三载王文诰语:“方集字时,本借渊明以自道;及诗成,皆如代渊明语。公亦不自觉其然也。”
作诗的时间
《苏诗合注》卷四三引冯应榴云:“《金石萃编》载东坡《集归去来辞》六首。行书,石刻。……前刻‘眉山轼书,后刻‘元丰四年九月二十二日。据此则非岭海所作。但又缺四首,岂后续为之,并作十首耶?”
同卷又引王文诰云:“此十诗非海外作,编年本亦不载。考王(十朋)注惟和陶未尝分类,而十诗已在其中,是海外编和陶时已列入矣。查注编此,尚存公之遗意。今从之。”
《苏诗总案》卷四三引王文诰云:“(前)六首,石刻向屡见之。虽精采全失,而规模尚在,信公熙丰间一路手迹。考元丰四年辛酉,公在齐安。次年筑雪堂,董义夫来游,公约渊明《归去来》语为《哨遍》词。又作小楷一本寄朱康叔,自谓字字皆非创入。由此观之,公致力于斯文甚久。此六首为黄州作信不误矣。又据《晚香堂石刻》有小楷书三种……今此刻年月既不足信,则此四首即未能定为元祐以前作。”
版本比照
苏轼书《归去来诗》在西安碑林有一刻石尚存。该刻石为碑形,圆首方座,高265厘米,宽102厘米。额题“东坡真迹”四字,篆书。诗句分3栏刻,凡42行,行7-8字,行书。一共六首,序题“因集字为诗六首”,少数字有异,如“乡老有将迎”作“乡老自将迎”,“清酒引樽壶”作“清酒引觞壶”,“农人告春事”作“农夫告春事”,“亭内菊归酒”作“亭内归菊酒”,“老农人不乐”作“老农人未乐”。结尾题跋“元丰四年九月廿二日,眉山轼书”(参见路远《苏轼的“尚意”书法与<集归去来辞诗>刻石》,《文博》,2009年第1期)。另外,西湖孤山苏祠中有苏书《归去来诗》六首,共四块碑石,系同治五年九月湘乡杨昌溶以得自越中旧家的手卷为底本所刻,文字与碑林本同。
(三)苏轼书其檗栝《归去来辞》所成之赋及其序(图二左、图三右)
予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乃取《归去来辞》,稍归檃栝以就声律。释未之暇,扣筑而歌,不亦乐乎!子瞻。
为米折腰,园酒弃家。口体交相累,归去来,谁不遣君归!从前皆非今是。露未唏。征夫指予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夺非有意。
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念寓形宇内复几时,不自觉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谁计。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愿。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还止。
右调哨遍,东坡居士。
檃栝,原指矫正竹木邪曲的工具。揉曲叫檃,正方称栝。《荀子·性恶》:“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后指将原作加以剪裁、改写。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熔裁》:“蹊要所司,职在镕裁,檃栝情理,矫揉文采也。”檃栝也就是对原有的作品进行改变文体的再创作,可忠实原作,也可推陈出新,借此抒自己胸臆。苏轼作集字诗、檃栝词,可见他对陶潜辞中崇尚淡泊、自然及遨游于精神自由王国境界的高度认同。金代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三十九:“东坡酷爱《归去来辞》,既次其韵,又衍为长短句,又裂为集字诗,破碎甚矣。陶文信美,亦何必尔是,亦未免近俗也。”
王若虚责东坡爱陶为“未免近俗”,亦太过。东坡之喜《归去来兮辞》,绝非矫情,由其人生经历及态度,能充分证明这一点。
(四)苏轼书前后《赤壁》二赋(图三)
文略,下落“子瞻”。下刻白文方印“涵翠堂张氏藏”,印上覆钤白文方印“小山珍玩”。
拓本手卷题跋
卷首有朱为弼一人所题字若干段(图四)。开篇乃朱为弼隶书题:“东坡先生小楷石刻”,下钤朱文收藏印“李一氓印”“无所住斋鉴藏”“淮阴鲍氏收藏”“堇园眼福”,白文收藏印“经斋注经”“子孙世守”等印章若干。
其左有朱为弼题识:
浩气轩荃绰,精思入芥纤。手香藏法界,心画证华严。
赤壁游仙渺,柴桑小隐括。雪堂圆镜朗,长映此须髯。
道光庚寅之夏。
诗舱(张祥何)仁弟农部大人以坡公小楷石刻见示,叹其结构谨严,气象仍复舒展,收须弥山于芥子中,非大智慧大神力具足者不能。展玩数月,秋庭露白,苔碱菊黄,时已过寒露矣。爰为题以隶书,并附一律,以志钦慕云。朱为弼。
下钤白文方印“朱为弼印”。侧钤朱文收藏印“李一氓印”“堇园鉴藏”“淮阴鲍氏收藏”,白文收藏印“子孙世守”等。
卷尾有英和(两段)、郭尚先、林则徐、顾莼、张祥何、徐楙、瞿世瑛、冯鼎祚、瞿应绍、杜翻、潘祖荫、罗悖衍、王拯、李鸿章、潘曾莹(两段)、许乃钊、张亮基、劳崇光、匡源、曾协均、宋晋、孙毓桂、鲍桂生(两段)、罗振玉,蒋黼、李一氓等人题跋,达29段之多(因篇幅限制,此处省去卷尾题跋内容,本文据情况作引用)(图五、图六、图七、图八)。
拓本刻帖时间及流传经过
刻石的收藏情况
卷尾题跋反映了刻石的收藏情况:
瞿应绍:“此石向藏娄东张芸石处,张氏故有涉园,相传构园时工人掘地得之……今藏黄魏塘孝廉家涵翠堂即张氏园。”
冯鼎祚:“此石近藏松江某氏,缄秘不令摩拓,故流传者少。”
潘祖荫:“此石旧在娄。庚申(指咸丰十年,1860年‘庚申之变,英法联军占领北京,火烧圆明园)以前,拓之颇易致。自兵燹之后,石之存否不可知。即拓本亦不可多得。”
王拯:“东坡小楷此刻张氏涵翠楼物……宋时已有单行石本,惜未之见……石刻在娄,一经兵燹,不易复得。”
潘曾莹:“石旧在娄东,自遭兵燹,存石不可知。”
李鸿章:“余督军娄东数年,访问旧家石刻,大半散失,此石焉能独完哉!”
蒋黼:“此石今仍在娄东,归王氏睾园,秘不示人,故拓本绝少。”
观以上说法,独冯鼎祚以为原石刻藏在松江,而众以为在娄东,藏张氏涵翠楼(堂),庚申兵燹后,石下落不明。蒋黼提出,石仍在娄东,换了主人,归王氏睪园。
据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江苏太仓有苏轼所书《归去来辞》等刻石:“高九寸五分,广二尺五寸六分。八十九行,行二十五字,正书杂行笔。在太仓黄氏宗祠。”
川博所藏刻帖手卷正文刻石部分,内容、行、字数,包括帖首之题记皆与陆增祥所记“太仓刻石”相合,卷后题跋亦屡屡提到原石在娄东,可见,此卷确为陆增祥所记太仓刻石的拓本。至于此石今归何处,则需进一步考证。查台湾华文书局1967年影印尊经阁藏板《江南通志·舆地志·古迹·太仓州》,已经看不到王氏园林及刻石的踪迹,而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江苏省志·风景园林志·尚有遗迹可考的园林和湮没园林一览表》对题跋中提及的所有园林更是只字未提。
蒋黼1902年记:“己丑岁(1889年)友人姚柳坪曾以一本见饷持,较此本首数行下方泐一角,弟二行缺‘复求二字。弟三行缺‘焉余性三字。余虽神韵不殊,而肥瘦相去远矣。”
可见,到1889年,原石已遭损泐,更可见早期拓本足珍。
《晚香堂苏帖》中收有相似内容可作比照。《苏诗总案》卷四三引王文诰云:“《晚香堂石刻》有小楷书三种。其一曰《归去来词》,后书词,署款曰‘轼。其二曰《予喜渊明归去来词,因集字为十诗》,后书诗,署款曰‘子瞻。其三曰《取归去来词稍归 栝以就声律,释耒之暇,扣筑而歌,不亦乐乎》,后书词及‘右调哨遍四字,署款曰‘东坡居士。以上三种皆一气书下。虽传模不一,而行次精整,丰神犹有存者,亦出公手无疑。但其后又有大字总款曰:‘久不作小楷,今日忽书一纸于长兴舟中。元祐四年八月六日,东坡居士。此则不可信矣。公以是年六月杪再过湖州,作后六客词。七月三日到杭州任。本集杭州任刮状具在,公未尝再出也。”
刻拓情况及时间
观此帖题跋中诸公所题,此帖为石刻拓本。关于刻石及拓制时间有三种说法:
一种是说宋刻,清拓。徐楙:“此本当张氏涵翠堂初获石时所拓,真宋刻之致佳本。”
一种是说不知何时所刻,清拓。瞿应绍:“不知何时所刻……此印盖得石后补入者。”宋晋:“宋时即有单行刻本。涵翠堂所获石,不知系何时所刻。观其勾泐精采,较眉公枣木本固觉霄壤,此更系初拓佳本。”曾协均:“拓本之行于世者殊少,原石之存否不可知。虽属近拓,亦足珍也。”
一种是说清刻,清拓。郭尚先:“此帖在宋即有单行石本,甚佳。陈眉公以枣木重橅之,颇失真。近吴门谢氏所摹与张氏本同一祖帖,张本较秀颖,谢本较沉着,则刻手之工拙为之。要皆非陈本所及也。”
据郭尚先所题,其时有三种刻本:一为陈眉公木刻摹本,失真;二为吴门谢氏刻本;三为张氏本。后两种所摹为同一祖帖,各有特点,均优于陈本。这“祖帖”,是苏轼所书墨迹纸本的可能性很小,有可能为宋代的“单行石本”的拓片,也不排除为后人依据宋拓翻制的刻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张氏涵翠堂所获石为前代所刻,是“祖帖”,张氏拓本即此石上所拓,而谢氏本则据此石摹刻,二者亦可谓同一祖本。如果这样,据郭尚先所言推断,有两种可能性:清刻,清拓;或不知何时所刻,清拓。
试析以上三种说法,原石乃“掘地所得”系传闻,定为宋刻亦无确凿依据。若说为张氏据某一“祖帖”所刻,只有郭尚先一人提及,不足以证明为张氏刻。石刻最左侧刻“涵翠堂张氏藏”印章,本可证明石为张氏所刻,然瞿应绍提出“此印盖得石后补入者”,也有其道理。据国家文物局碑帖鉴定专家马子云先生鉴定意见:“英和是嘉庆年人,有林则徐题跋,乾隆以上拓,二级甲。”这样,我们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论:石刻年代尚不能确定,拓制年代为乾隆之前。
然值得一提的是,此卷是张祥何收藏时才有题跋,据此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拓片拓制较早,张得到拓片以后,方才装裱请人题识。若然,拓制时间可能是清中期或更早。
第二种可能,拓制时间就在张祥何请人题识前不久,拓好即装裱成卷,请人共同赏玩,为之题跋以显其价值。此手卷以朱为弼于1830年为张祥何(诗舲)所题为首,卷尾林则徐等题跋居前,林则徐题识时间为1830年五月(本文中月份皆用卷中原题阴历月份,故不写作阿拉伯数字),与朱为弼所题时间很接近。张祥何1820年中进士,以张祥何年龄推断,此拓本早不到乾隆去,应拓于道光十年(1830年)前不久,最早到嘉庆年间(1820年前)。而张祥何得拓片后十年之久才请人题跋,不太合情理,故当为道光年间拓。
拓本的流传经历
从题跋内容可见,此卷流传经历如下:张祥何收藏了数年,在1833年赠给表侄建卿,后流传出去,1863年(或此年前不久)为鲍桂生(小山)在京师厂肆购得,鲍藏之多年,曾带到山西,取斋名为“苏室”,其题自称“淮阴鲍桂生”。1875年,此帖仍在鲍桂生之手(查其生卒)。1900年(或此年前不久)又为罗振玉友人谈堇园所得,谈氏收藏之后40余年间,不知此帖有无易主。再后,1947年,李一氓得之于淮阴,1958年拟送回四川,供眉山三苏祠纪念馆陈列之用,由四川省文化局购自北京,后拨交给四川省博物馆。
按时间排序后可见,卷尾题跋舛乱,可能由于重新装裱等原因所致。从钤印分析,此种舛乱的形成不晚于鲍桂生藏帖之后。
拓本的艺术价值
前人的评论
这卷拓本在清代已被众书家所激赏,前人之述备矣。兹录卷上相关题识,以见此拓本及其所展示的苏轼小楷之精妙:
朱为弼:“结构谨严,气象仍复舒展,收须弥山于芥子中。非大智慧大神力具足者不能。”
英和:“此拓小楷极精。”
郭尚先:“分许小字,位置宽博,有寻丈之势。其能事与米老《西园雅集记》正同,而气韵淳静,殆欲过之。宋人小楷最推吴传朋,然格力去此远矣。”
林则徐:“楷法奄有《黄庭内景》笔意,终二千字,无一懈处。又九宫排比,句整而字势乃绰然有余。视《汝州谢表》,尤得灵和之气。”
顾莼:“苏书皆高视阔步,独此卷谨严而饶神味。始知奔放本精微,作字亦复然也。”
杜翻:“昔王履道许东坡先生书云,‘不矜而妍,不柬而严。不轶而豪。黄山谷谓坡翁书笔圆而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今观此书,当有味乎此言也。”
宋晋:“坡公所书《归去辞》,非一本。曾于绍兴二年(绍兴二年,1132年。按,苏轼卒于1101年,此说误。)书以遗定惠院卓契顺,元时墨迹尚存……观其勾泐精采,较眉公枣木本固觉霄壤,此更系初拓佳本,临池家竞攻蝇头楷法,盍以为津梁乎。”
潘祖荫:“此真苏文忠小楷之奇宝也。”
罗悖衍:“此卷现须于芥子中,豪迈绝伦,而结构紧密,无一笔失操纵。当是眉山最上乘……今展玩此卷,如见羲皇上人,得风月无边境界,又未尝不叹潜溪之言若合符节也。”
王拯:“郭林二公谓比《金刚经》、《汝州谢表》为胜,当不诬也……此小字宽适而有逸气,乃为用意之作。”
潘曾莹:“此刻结构谨严而宽博有余,神韵具足,真所谓自出新意者也。”
孙毓桂:“见其谨严宽博、纵横自如,且始终无一懈笔,真坡老作意书也。”
罗振玉:“此刻精妙,殆与之(《四十二章经》)相颉颃。吾家菽生先生以为东坡书中最上乘,不虚也。”
可见,苏轼此帖既结构严谨,又神韵具足;既工整精微,排比整饬,又位置宽博,气象舒展;以豪放之笔,寓端谨之风;收须弥山于芥子中,涵恒河沙于滴水内,气韵淳静,纵横自如,极其精妙,实为苏书上乘之作。
与《玉烟堂帖》中相同内容比较
四川博物院藏《玉烟堂帖》收有苏轼小楷《归去来兮辞》。《玉烟堂帖》为汇刻丛帖,万历四十年(1612年),海宁(今属浙江省)陈瓛(元瑞)汇集,上海吴之骥镌刻。陈氏精于书学,鉴裁亦精,选帖虽多,伪书却少,是研究历代书法的良好资料。美中不足的是,此帖多是旧拓本重刻,刻又欠佳。院藏本为明刻明拓,剪裱本,经折装,能保存至今,已甚可贵。将其中《归去来兮辞》与院藏拓本手卷比照,可见其点画、精神比之手卷本有一定差距(见图九)。诚如冯鼎祚所言:“展观之下,见其气象宽宏,精神团结,本豪放之笔,寓端谨之风。是刻精妙异常,较玉烟堂本远不逮此。”
综上所述,此拓本不仅勾泐精采,又系初拓佳本,得苏书原作之精神,远为他帖所不逮,为临习苏轼小楷之奇宝。加上原石在清人题跋之时已有毁损,如今下落不明,拓本更是珍贵非常。另外,此拓本有众名家、书家题跋,在具有很高艺术价值的同时,又是一件流传有绪的文物,具有相当高的历史文献价值,对研究苏轼小楷刻帖、清人书风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责任编辑:李珍萍)
此文由 科学育儿网-科技编辑,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科学育儿网 > 科技 » 四川博物院藏苏轼小字《归去来兮辞》拓本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