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秋原猎骑考
车旭东
[摘要]现藏于刘海粟美术馆的仇英《秋原猎骑图》是一幅区别于仇英常见工笔画风格的佳作,诗塘中的项声表题跋是研究仇英的重要资料。本文首先分析了仇英生平,认为项声表的说法有误,又分析此图的画法及其他画家所绘的版本,认为其临摹的祖本可能产生于宋元时期的鞍马画家之手。
[关键诃]秋原猎骑图 仇英 徐邦达
仇英初为漆工,后师周臣,又入项家临摹唐宋名迹,艺乃精进,名列“明四家”。因记载他的资料有限,其生卒年未有定論,根据作品研究其画风和生平,可以起到补证画史的作用。刘海粟美术馆今年展出了仇英的《秋原猎骑图》(见图1),图作原野平旷,番人四名、马六匹。此图运笔娴熟,勾勒、皴染略稍纵放,非仇英常见的刻画精微、设色浓艳的工笔画。落款“仇英实父制”,钤“十洲仙史”“凝香阁”印,另画心有项元汴、安岐诸印,以及胤祥“怡亲王宝”“明善堂览书画印记”、景其濬“黔南景剑泉平生欣赏”等印,诗塘有项元汴孙项声表题,画著录于清吴升《大观录》。早在民国时,鉴藏大家吴湖帆和张珩都在日记中提到此图,均认为是真迹。
本图仇英落款“寅父”的“寅”字中间作“毋”,传徐邦达曾言,仇英真迹“寅”字落款中间当作“田”,作“毋”者为伪作,观今存世的仇英真迹,落款大多为“田”。但徐先生在《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与《古书画伪讹考辨》中两次提到此画,均认为是真迹,可见总有特例。况鉴定书画不能只看落款一个要素,更多当研究笔墨是否与画家相符合。
项声表题:“仇十洲先生画,实赵吴兴后一人。讨论于先大父墨林公之帏幕中者三四十年,所览宋元名画千有余矣。又得于性天之授,餐霞吸露,无烟火气习,遂为独绝之品,声重南金。流传于外者,十九居赝,肉眼遇丹青炫耀,辄口赞叹,此繇未覩真龙之故也。余家藏凡伯叔兄弟清秘库中约有百幅,然皆未离色相,莫若是图,以行草为楷隶,极摸拟之神情,纵幻化于毫端,如为文而不加点,六马安舒驰骤,曲尽上下,前后左右诸人面目伎俩肋节如生,称第一神品。项声表题识率书。”因记载仇英的文献有限,所以以上题跋就成为研究仇英的重要资料。“讨论于先大父墨林公帏幕中者三四十年”,项声表认为仇英在项家临摹和创作达“三四十年”,而这与吴升记载仇英“槁李项子京收藏甲天下,馆饩十馀年,历代名迹资其浸灌,遂与沈、唐、文称四大家”的说法差距较大。究竟哪个可信呢?
考仇英生卒,吴升《大观录》记仇英《职贡图》后原有彭年跋云:“东村既殁,独步江南二十年,而今不可复得矣。嘉靖壬子(1552年)腊月既望。”可知彭年题跋时仇英已经去世,加之《式古堂书画汇考》著录文嘉题仇画《玉楼春色图》有“盛年遂凋落,遗笔空山水”的诗句,再有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言“仇英短命”(有版本为“知命”),“实父……行年五十”。据此,徐邦达考仇英生年为1502年或1503年,卒年为1552年。单国霖在《仇英生平活动考》中将仇英生年前推至1498年,也在合理之中。梳理仇英生平,文徵明于1517年作《湘君湘夫人图》中有王樨登题“少尝侍文太史,谈及此图,云使仇实父设色,两易纸皆不满意,乃自设之……”,可知仇英年轻时曾侍奉文徵明,后拜周臣为师,周臣1533年所作的《桃花源图》是其最晚的作品,若周臣在这之后不久去世,仇英卒于1552年前,正符合彭年“东村既殁,独步江南二十年”的说法。
项元汴(1525—1590年)是仇英艺术最重要的支持者,若依项声表言仇英在项家“三四十年”,则仇英卒年上推30年为1522年,项氏还未出生,此时仇英自然不可能馆饩项家。《眼福编》记载仇英在昆山周六观家为其母作《子虚上林图》始于1537年,1542年乃毕,所以仇英到项家应在1542年后,正符合“馆饩十馀年”的说法,由上可见项声表的题跋说法是有误的。项元汴藏历代名画千余幅,数量以仇英为最,有学者统计其藏仇画传世及著录约56件,而项声表在《秋原猎骑图》中言“约有百幅”,可见一大部分早已散佚了。钤有项氏收藏印的仇画多为精品,而一些没有仇英款印的作品也因笔墨与仇氏相合,又加之有项氏钤印辅证而被确定为仇英真迹,如上海博物馆藏《仿古人物图册》十五开、《右军书扇图》均被吴湖帆确定为仇英作,南京博物院藏《松溪横笛图》亦同。
此图绢地精良,谨严疏放,清朗缜密,众法毕具。人物马匹形象隐约还可见用淡墨勾勒打稿的痕迹,行笔洒脱畅快,提按顿挫有致,线条刚硬若屈铁,设色简淡,墨彩光洁。其俊俏爽利的用笔和简淡利落的设色已区别于所常见他的精丽工细的工笔画,与其巨幅《右军书扇图》《蕉阴结夏图》的写意画法相近,符合其用笔设色的风格。
吴升《大观录》评此图:“笔势竦放,殊类唐人胡壤。”胡壤是五代鞍马画名家,用笔清劲。又顾复《平生壮观》云:“仇实父画人物为擅长,远师顾、陆、阎、周,近学马、陈、诸赵。”“陈”应即南宋画家陈居中,陈居中尝出使金国,观察其山川地理、人物风俗,多以之入画,而画中番人自然就是女真人,《秋原猎骑图》就有学习陈居中作女真番骑的痕迹。中间调箭者与侧右观望者的发式为典型的女真髡发,如宇文昭懋《大金国志》卷三十九《男女冠服》言:“辫发垂肩,与契丹异,垂金环,留颅后发,系以色丝。”而纵马奔驰者与右臂擎苍所戴的裘帽在宋画人马图中出现较少,见于台北故宫藏《出猎图》与《回猎图》中,两页所绘被学者认定为女真人。图右一匹马侧卧翻滚,如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中言:“赵承旨画滚马,管夫人隔垣窥公作滚马形,自此绝笔,盖传神之妙,能使马之神收入笔端。”
石锐、石涛都画过与《秋原猎骑图》相近的作品(见图2)。石锐《番人秋狩图》(见《大风堂书画名迹第一集》),与《秋原猎骑图》细节十分接近,款:“正德(统)九年八月之朔,钱塘石锐。”无法辨明写的是“正德”还是“正统”,若是“正德九年(1514年)”则不合理,因石锐宣德年问(1426-1435年)为画院待诏,不可能活到1514年,但图中更接近“德”字,此画真伪待考。石涛作《番人秋狩图》,同为张大干旧藏,图中多了几匹马,山石树木自出,设色雅致,水墨淋漓。可见《秋原猎骑图》图示在明清时就有很多人相互临仿,但各本之间的早晚传承已难以考证,或许仇英也是临仿前人。从上文分析可知,其祖本可能是宋元时期的作品。
有学者记《秋原猎骑图》有一私人藏本“曾经《墨缘汇观录》著录,然诗塘所跋者为‘项声,跋语与《大观》殊异:‘仇实甫画师周舜卿,而能上宗赵千里、刘松年,皆深得其堂奥,吴中人得之片楮,争相宝爱。观此《秋原猎骑图》,更觉精妙研雅,笔逸而神超,非近世丹青之士所能梦见也。项声书。有云是本为真迹。”但翻阅《墨缘汇观》,并无此图著录,检索此段文字,是来自于清胡敬《胡氏书画考三种》所记载的“仇英画《秋原游骑》卷”后的题跋,并将彭年、顾定九两人题跋合到一处而成,是图今已不传。刘海粟美术馆藏本虽有安岐印,但也未录入《墨缘汇观》中,这种现象也是常见的。
总之,《秋原猎骑图》是一幅区别于仇英常见工笔画的佳作,其临摹的祖本可能产生于宋元时期的鞍马画家之手,因未见私人藏本,所以此图有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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