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鬻
“动挈路搴秀静悬屋盎春”语出乾隆皇帝御制诗《咏瓷挂瓶》,全诗如下:“依然胆槌式,却异汝官珍。动挈路搴秀,静悬屋盎春。制惟日趋巧,道不易还淳。红紫随时阅,何曾着点尘。”(《御制诗集》三集卷五六)
壁瓶也称挂瓶、轿瓶,是古人用来插入鲜花后悬挂于室内墙壁、床柱或车辇、乘轿的内壁之上供其欣赏的器物,在室内的叫壁瓶或挂瓶,在车、轿里的就叫轿瓶,名称因使用环境不同而有所变化,没有其它区别。绝大多数的壁瓶形状好似将一个花瓶劈去一半,一面是平面,其上有小孔,以便稳固的挂在墙钉上,另一面凸起,样式多是各种瓶、尊、觚的造型,大小一般在20至30厘米左右,亦有十几厘米的小件和近一米的庞然大物。早期的壁瓶仅是瓷器,古人在瓶中蓄水以供养鲜花,为的是“红紫随时阅”,这样就给室内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即所谓“静悬屋盎舂”。至迟在清代,车辇、乘轿里也开始装饰轿瓶,让狭小的空间内充满了蓬勃的活力,自然是“动挈路搴秀”了。
壁瓶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尚未有定论,“著名文物鉴定专家”乾隆皇帝在他的御制诗当中认为壁瓶出现于宋代,如文章开头引用的“依然胆槌式,却异汝官珍”,还有另外一首《咏挂瓶》中“官汝称名品,新瓶制更嘉”(《御制诗集》三集卷五六).都是在说虽然宋代官、汝窑的壁瓶好,但都不如本朝的新制好。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确定无疑的宋代龙泉窑壁瓶,因此我们可以说壁瓶至迟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
明清有关壁瓶的记述有不少,如明高濂的《遵生八笺》中就有“壁间当可处,悬壁瓶一,四时插花”(明·高濂《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上卷,《高子书斋说》条)和“床内后柱上钉铜钩二,用挂壁瓶。四时插花,人作花伴,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明·高濂《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下卷,《二宜床》条)。又如清人刘秉恬《挂瓶》诗云:“小瓶挂粉墙,满壁插花香。不用陈书案,偏宜映画梁。凌空高位置,举首接芬芳。坐久飞千片,时看点缥缃。”(清·刘秉恬《公馀集》卷四)通过这些充满肯定、赞颂的描写,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到古人对壁瓶的喜爱。百姓尚且如此,皇帝亦不例外,爱作诗的乾隆皇帝共创作过七首有关壁瓶的御制诗,可见其对壁瓶的情有独钟。
紫禁城中有一个举世闻名的居室叫“三希堂”,位于后宫养心殿西暖阁,曾经是乾隆皇帝存放、欣赏书法珍品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三希堂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原貌供世人观瞻。当人们欣赏这间不足四平米的居室陈设时,总是会被东墙上挂着的十几个色彩鲜丽、充满活力的瓷壁瓶所吸引。遥想当年,乾隆皇帝正在认真欣赏着他的至爱,略感疲惫之时,抬头看到这些精美的壁瓶和瓶中的鲜花时,一定会给他带来视觉上和精神上的极大享受。其实,不仅是在三希堂,在紫禁城后宫里很多宫殿的墙壁之上,都可以发现壁瓶的身影,只不过人们往往只顾着欣赏雄伟的建筑和室内陈设的奇珍异宝,而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在民间,壁瓶多为瓷制,以至于现在的人们一提起壁瓶就认为都是瓷器,殊不知在皇宫中,漆、掐丝珐琅、玉、铜胎画珐琅等各类工艺制作的壁瓶应有尽有。故宫目前收藏、展示的壁瓶有八百多件,近半是各类工艺制壁瓶,且绝大多数是各类工艺的制造水平无所不至其极的清中期制作的,体现着那个时期的风貌。不仅如此,有很多工艺类的壁瓶不但瓶体完好,就连瓶中各种材质的仿生花景也保存的非常完整。之所以采用仿生花景,一方面是因为胎体材质的限制,其它工艺制的壁瓶无法像瓷壁瓶那样保持水分以供养鲜花;另一方面也说明在生活极度奢华的皇宫中,壁瓶的作用不再是简单追求“红紫随时阅”,而是将墙壁的装饰和点缀作为重点。可不要小看这些仿生花景,它们也是用玉、象牙、松石、碧玺等上等材料经过雕琢、染色等工序精心制作而成的。这些金玉珠宝制作的仿生花景配上各种工艺制作的壁瓶,在四季寒暑分明的北方永远鲜艳欲滴、绚烂夺目,且往往带有明显的吉祥寓意,衬托着宫廷生活环境的富丽堂皇,成为宫廷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尽管岁月的流逝让这些精美的工艺品略显陈旧,但依然无法掩饰它们的风采。我们从下面介绍的几件掐丝珐琅、雕漆、铜胎画珐琅制的壁瓶精品中,即可充分感受它们的魅力。
掐丝珐琅器是一种复合工艺品,由多道工序组成。一般以铜做胎,再用细长的铜丝,根据装饰图案需求,焊接在胎体表面;然后将各种颜色的珐琅釉填入凹陷的花纹中,入窑焙烧;烧好之后,还要进行打磨、镀金等工序方可成器。我国的掐丝珐琅工艺始自元代,其胎体是贵重金属,表面又具有宝石般的色彩,显得雍容华贵,所以一直受到皇室和贵族的欢迎,尤其是发展到了清中期,在工艺成熟,技艺高超的环境下,掐丝珐琅工艺品呈现出釉色纯正,掐丝规正、图案复杂、胎体重,镀金厚等一系列前世不曾出现、后世无法企及的特征。由掐丝珐琅工艺所制的壁瓶,自是其精彩的体现,如这件掐丝珐琅夔龙纹开光诗句壁瓶(图一),此瓶铜胎,口沿镀金,长颈,鼓腹,下圈足,装饰铜镀金底座。瓶通体采用掐丝珐琅工艺装饰,白色釉地上掐丝填绿釉饰夔龙、凤纹,瓶颈部装饰六道铜镀金弧线,弧线间点缀铜镀金錾刻鸟兽、花卉纹饰。瓶腹部开光,露出的铜胎上阴刻黑字乾隆皇帝宠臣于敏中书御制诗《题沈周写生各种·玉兰》中“磊落偏饶韵,芳华不藉舂”句(《御制诗集》三集卷五三)。瓶釉色鲜亮,对比鲜明,给观者一种清新雅致之感,倍觉养眼。
又如玻璃桑葚景掐丝珐琅嵌玉御制诗双耳壁瓶(图二),此瓶敞口,颈内敛,夔耳,瓶身上下分饰蕉叶纹、勾莲纹、莲瓣纹。瓶腹部呈长方形,四周饰变形夔纹,中间嵌玉刻填金乾隆皇帝御制诗《题邹一桂花卉册-长春》:“绿叶红葩点染匀,竹栏石砌镇鲜新。分明注出羲经旨,一气乾元四季春。”(《御制诗集》三集卷七三)瓶下连镂雕夔纹木座。瓶内插仿生花景,铜丝制的枝干上,用细丝固定玻璃制的绿色枝叶和紫色桑葚。在一件制作工艺复杂的掐丝珐琅壁瓶上嵌玉,玉石上精雕细刻填金的御制诗文,又在瓶中配上与诗文意境相应和的花景,枝叶和桑葚还要如此惟妙惟肖,恐怕只有皇家才能如此不计成本的制作!
画珐琅工艺于清初传至我国,受到广泛的欢迎,宫廷和民间都有制造。所谓画珐琅工艺,即是将珐琅料施绘在金属胎、玻璃胎、瓷胎或宜兴胎上,再烧制而成,即铜胎/金胎/银胎画珐琅、玻璃胎画珐琅、瓷胎画珐琅、宜兴胎画珐琅。清宫旧藏的铜胎画珐琅壁瓶,既有清宫造办处制作的,又有粤海关(广州)奉旨成造的,俗称“广珐琅”,如画珐琅开光花蝶纹兽耳壁瓶(图三),从其富丽繁缛的装饰风格来看,即应是一件“广珐琅”制品。此瓶直口,长颈,鼓肩,腹下敛,圈足,通体蓝色釉地上绘几何纹饰为锦纹,瓶内插仿生花景,珊瑚制红豆、玉制叶子,铜丝仿制枝干。瓶口沿镀金,下接如意云头纹,颈部两侧附镀金夔龙耳,中间有一铜镀金蝙蝠,其上嵌坠一颗宝石,肩部饰画珐琅莲瓣纹,上承一朵铜镀金缠枝莲花,下接如意云头。瓶腹两侧有兽首衔环耳,腹中间有如意云头形开光,露出的铜胎上绘月季、蝴蝶、莲花等暗含吉祥寓意的纹饰,开光周围点缀各色团花纹。圈足沿镀金,下附木雕如意云头底座。此壁瓶虽小巧,却是精工细制,配上名贵材质的仿生花景,尽显皇家奢华。
还有的铜胎画珐琅壁瓶本身亦可变化成趣,如画珐琅绿色竹节式壁瓶(图四),此瓶铜胎,竹节式,斜口。通体采用画珐琅工艺装饰,绿色釉地上点缀鲜嫩的竹叶和活灵活现的昆虫,竹节骨凹凸不平,器形亦不对称,尽显生趣盎然。
雕漆是髹漆工艺技法之一,其做法是在胎体上髹漆至一定厚度,在漆层上雕刻阳纹的花纹,具有浮雕的艺术效果,是髹漆工艺中的主要品种。根据漆色的不同,雕漆可分为红雕漆、黄雕漆、绿雕漆、雕彩漆等,也可对应地称之为剔红、剔黄、剔绿、剔彩等。制作一件雕漆器非常不易,一毫米厚的漆膜就需要髹涂15遍左右的漆方能形成,而且每遍漆髹涂完之后,必须要完全干透,才能髹涂下一遍漆,故每天至多只能髹涂两遍,仅是为了漆层达到厚度要求,就要耗时近半年,之后还要精心雕刻以及后期打磨,每道工序都是极耗人工物力。由于制作成本的高昂,雕漆器历来多是皇家和达官显贵使用、玩赏的器物,民间少有精品。
剔红缠枝莲纹双耳壁瓶(图五)铜胎镀金,中空,内插珊瑚、玉石等制仿生花卉。通体剔刻锦地纹,分别饰变形夔纹、缠枝宝相花、如意云纹等多种纹饰,颈部装饰夔纹双耳。瓶下配紫檀雕花束腰木座式装饰。其雕刻细密,层次井然,繁而不乱,是一件极具乾隆时期雕漆器风格的作品。
剔红缠枝莲纹嵌玉御制诗铜兽耳壁瓶(图六)铜胎镀金,正面以剔红工艺装饰,通体雕变形夔纹和缠枝花卉纹,颈部装饰铜镀金夔龙耳,腹部有一开光,内嵌白玉,其上阴刻填金乾隆皇帝御制诗《玉兰》:“迎春树树绽芳□,兰想清香玉想姿,却以诗人称木笔,侵寻夺席笑辛夷。”(《御制诗集》三集卷七七)瓶下配紫檀雕花束腰木座式装饰。此瓶亦是雕刻精细,纹饰繁缛,即使不算计耗费的财力,其工期至少也要在一年以上。可惜瓶中花景已失,推测当初应该是玉石制作的玉兰花以应和诗境。
(责任编辑:阮富春)